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佛兰德斯战争

佛兰德斯战争(法兰西骑士鏖战低地)

佛兰德斯战争简介

佛兰德斯战争:法兰西骑士在中世纪曾有“骑士之花”的美誉,然而在法国 - 佛兰德斯战争中,面对着坚强步兵的对抗,这朵“骑士之花”却屡屡凋零。法王腓力四世统治时期的佛兰德斯战争呈现的是法兰西骑士在欧洲步兵复兴的前夜,所遭遇的挑战与鏖战。

佛兰德斯战争过程分析——

佛兰德斯历史背景

佛兰德斯,位于法国与神圣罗马帝国之间,是由莱茵河、默兹河和斯凯尔德河的泥沙在入海口堆积而成的一片低地。与西欧其他地方相比,它的自然环境相对恶劣。每逢春季或者大风来临之际,洪水或海水就会在这个地区泛滥。但低地也给佛兰德斯带来了好处,这里水草丰盛,与之相关的畜牧及纺织业很早就兴盛起来。罗马时代就有纺织技术传入佛兰德斯,经过数百年的积淀,其产品享誉欧洲,进一步带动了与周边地区的贸易交流。发达的商业和手工业给这里的人民带来大量的财富,也使这一地区人丁兴旺。早在12世纪,它的人口密度就超过欧洲阿尔卑斯山以北的任何地方,被当代人称为“人口稠密”之地。但如此富庶的地方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周围地区的嫉妒,从而卷入相互争斗的漩涡。到13世纪后期,当政的佛兰德伯爵是当皮埃尔的居伊。他早期治下的佛兰德斯和法国关系还算融洽。居伊伯爵的宫廷中流行着法语吟唱的诗歌,两地的显贵家族也经常相互通婚,不少法国牧师出任佛兰德斯的高级神职,大批佛兰德斯学生频繁来往于兰斯、巴黎的大学校园间。在50年代,法王“圣路易”甚至还调停过居伊与其同母异父兄长之间的冲突。但这一切并没有缓和佛兰德斯和法国日趋紧张的局势。

◎佛兰德斯地图

法国国王腓力四世即位后,双方的矛盾更加激化。腓力四世是卡佩王朝第一位具有近代意识的国王。中世纪晚期,以地方性为特色的封建统治形式已经显得过时,而且陈腐。农业的进步和工商业的突破性发展使得社会需要更高层面、更有力量的核心来统筹规划和领导协调。腓力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逐步削弱那些封建领主们的自主特权,迫使教会在世俗权力方面向王权让步。同时,他通过联姻、兼并和购买等手段大力扩展王室领地,力图建立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王权政府机构。然而,这些都需要比旧时代高得多的收入来维持运转。因此,佛兰德斯作为独立的富庶封地,自然倍受腓力的关注。多年以来,他使用各种手段控制和影响佛兰德斯,意图逐步将此地纳入王权的直接控制之下。感觉到压力的居伊伯爵只好开始向腓力的对头——同为法国封臣的英国国王爱德华一世靠拢。爱德华亦投其所好,不仅送给居伊伯爵丰厚的年金,还答应在危急时将会给予佛兰德斯强力的军事援助。尽管腓力在1294年粗暴地阻止了居伊与爱德华联姻的密谋,但居伊与爱德华已在反对法国的事业上“情投意合”。这场延绵了7年之久的法国-佛兰德斯战争的导火索就是从英国燃起的。

◎美男子腓力四世(1268—1314年)可能是这个时代最矛盾的人物。虽然他在私生活方面无可挑剔,可他统治下的政府比任何时候都要贪婪。

佛兰德斯起义

1293年4月,英国南部沿海五港同盟和加斯科涅等地的联合船队,与诺曼底、布列塔尼的舰队在靠近瑟堡的的圣·马休海角附近进行了一场小海战。一通混战后,前者大获全胜并带着满载胜利品的船只回到朴茨茅斯。勇武的英军却给不想招惹事端的英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腓力借此机会召唤爱德华到巴黎高等法院,要求他为自己臣民的行为做出解释。执意息事宁人的爱德华一面迫使那些麻烦制造者交出补偿金,一面派自己弟弟同时也是法国王后继父的爱德蒙代他前往法国交涉。在多方影响下,腓力态度似乎有所软化,约定两国国王在亚眠举行会晤,商量腓力的妹妹玛格丽特嫁给爱德华的问题。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谈判被证明只是一个掩饰。占据了英国人在谈判中让出的6个据点后,腓力便宣布由于爱德华拒不出庭,他将没收其在法国南部持有的领地。至此,爱德华忍无可忍,决定以武力维护自己在封地的权益,英法战争由此爆发。

◎早期的长弓手,他们此时在佛兰德斯几乎没有上场的机会。

随后几年,双方争夺加斯科涅的斗争不断扩大,腓力开始考虑切断英国与大陆的海上交通线。经济受到明显影响的佛兰德斯彻底倒向英国一边。1297年1月7日,居伊伯爵与英国签署了一项同盟协议。得知消息后,法王下定了讨伐佛兰德斯的决心,他从加斯科涅前线召回阿图瓦伯爵罗伯特,同自己一起带兵北上入侵佛兰德斯。法军的动作异常迅速,法王亲自包围并攻占了里尔(Lille)。与此同时,阿图瓦伯爵罗伯特于8月20日在弗尔纳(Furnes)大胜当皮埃尔的居伊伯爵率领的佛兰德斯军队。而腓力的盟友埃诺伯爵约翰二世(JohnII of Avesnes)则阻止了居伊的外孙(同时也是英王爱德华的女婿)布拉班特伯爵约翰二世(John,Duke of Brabant)对佛兰德斯人的援助。更糟糕的是,不少佛兰德斯的贵族、教士甚至一般市民眼见大势将去,纷纷抛弃伯爵倒向法国人这边。而被男爵们折腾得焦头烂额的英王爱德华直到8月24日才带领1000名骑兵和数千名步兵启航前往大陆。尽管他们在斯勒伊斯(Sluis)登陆后便欲直奔根特(Ghent)支援盟友,但当地人看着这群装备破烂不堪的威尔士弓手和步兵实在提不起欢迎的兴趣。英格兰人显然也不待见这群妄自尊大的市民。有些“五港同盟”的水手们想起了与雅茅斯人(Yarmouth)的旧时恩怨,便将怒气撒在这些市民身上。双方的争吵最后引发了战争。是役,英格兰人勇猛进攻,烧毁了盟友的数十艘船只,并将上面的大部分船员一并解决,国王的禁令成为一纸空文。无奈的爱德华只能继续领兵南进,终于在布鲁日(Bruges)和居伊伯爵合兵一处。但为时已晚,法国人彻底掌握了局势,英王这支小小的部队很难扭转乾坤。

面对逼近的法王和面露反意的市民,爱德华和居伊认为,呆在根特的高墙之后比较稳妥。法国人随后涌入布鲁日,切断了英国人通向大海的退路。英国-佛兰德斯联军没有了向法军进攻的勇气,而谨慎的法王听说过长弓的威力,也不急于进攻。于是,双方就在根特对峙起来。尽管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与对方直接对阵,但维持军队的花费并不小。时间一长,双方都感到手头有点拮据。因此,爱德华派出与腓力私人关系不错的都柏林主教——霍瑟姆的威廉(William of Hotham)与法国人谈判。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于10月7日签订了一个短暂的停战协议,并答应以后在科特赖克(Courtrai)和图尔奈(Tournai)进行详谈。1298年1月,所有交战势力终于在图尔奈签订了一项为期两年的新停战协议。英法双方决定将和平献给早已对此望眼欲穿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顺便把领土争端、王室联姻等问题也丢给了他。

◎美男子腓力四世与家族成员。腓力位于正中的王座上,左边为未来的英国王后——公主伊萨贝拉,右边为王储路易,最右边为其弟查理,余下为他的两个儿子。
◎佛兰德斯伯爵当皮埃尔的居伊骑马图,他的外套上绣有佛兰德斯的纹章。

此刻,爱德华觉得他在大陆已无事可做,便带着部下于3月初打道回府。而在小岛上等着他的是一群将北方边境搅得鸡犬不宁的苏格兰人,以及一伙手执宪章、盼望与他“促膝长谈”的男爵们。这些麻烦制造者将在随后的数年耗费掉这位不幸国王的大部分精力。面对无暇他顾的盟友,可怜的佛兰德斯伯爵居伊只得硬着头皮独自面对法国人。

除了与法国力量对比过于悬殊外,内部不和也是佛兰德斯在1297年战争中一败涂地的重要原因。繁荣的经济无法掩盖各阶层间的尖锐矛盾。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在佛兰德斯的各个城市中,富裕的羊毛商和呢绒商的势力逐渐强大。他们与中层贵族联合起来渐渐控制了行会和市政府。他们一面垄断城市的政府职位与选举权,操纵公共事务以牟取私利;一面又制定专横的城市习惯法,把中下层劳动者排除在地方代表席位之外,并轻蔑地把他们称为“蓝指甲”。通过种种手段,财富源源不断地流进他们的口袋,而中下层劳动者却生活困窘。在这种状态下,城市各阶层间的鸿沟非但没有缩小,反而不断加剧。各群体间矛盾尖锐,频繁发生摩擦。而伯爵对这些自由城市也没有多大权力,因此,他时常借助城市暴动打压贵族,使得贵族对他心怀怨气。法王腓力充分利用了这点,他在佛兰德斯的一些大城市设置监护人,限制伯爵对市政长官们的控制与打压,使得佛兰德斯的中层贵族们倾向于法国,在后来的战争中态度暧昧乃至拥护法王。在这种错综复杂的环境里,居伊伯爵很难凝聚抵抗力量,因此开战后便一触即溃。不幸的是,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这些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

1300年1月,停战协议到期后,法国人又对毫无招架之力的佛兰德斯发动了入侵战争。在法王弟弟瓦卢瓦伯爵查理的带领下,法军势如破竹。他们奇袭杜埃(Douai),穿过布鲁日,直取根特。法军所过之处,许多城市都主动交出城门钥匙,顺风而降。居伊伯爵自觉无望,便带着2个儿子和50多名佛兰德斯高级贵族到瓦卢瓦伯爵营中投降,不久即被囚禁。5月,最后一个抵抗堡垒——伊普尔(Ypres)也被攻陷。腓力宣布佛兰德斯并入王室领土,并指派圣波尔伯爵的兄弟雅克·德·沙蒂永(Jacques de Chatillon)为领地总督,王室总管拉乌尔(Raoul)为领地的代理官。居伊伯爵未被俘虏的几个儿子则被迫逃往那慕尔等地。

此时,腓力的事业达到了顶峰,通过武力,南北众多领土都纳入到了他的名下。1301年5月,他兴致勃勃地偕同王后前去巡视他的新领地。富裕的佛兰德斯给王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连王后也忍不住发表评论。“这里遍地都是王后,”她幽幽地说道,“我还以为只有我才享受到了王室的尊荣呢。”在根特,腓力受到了热烈欢迎。城中的贵族们给他安排了一场豪华的宴会,国王对此颇为满意。一些市民趁机乞求他取消一项对城市日用品的特别税,腓力欣然答应。然而,对于想利用这笔税款偿还部分债务的贵族们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恼怒的消息。布鲁日的显贵们吸取了邻居的教训,他们恐吓那些下层人:谁要敢在国王面前提起这种事情就要被处决!于是,当腓力驾临布鲁日时,他发现沿途不少人面带怒容。

法国人的统治并没有改变佛兰德斯的社会结构和矛盾。对下层大众来说,统治者的更换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丝毫改观。而且,在城市显贵们联合法国人扳倒了伯爵之后,他们受到的压迫更重了。愤怒和不满迅速蔓延,不久就将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这些喷薄而出的力量是如此巨大,在随后的三年将震憾整个低地地区,并彻底摧毁腓力的野心与梦想。

而布鲁日这个地方,则是一切的起点。在法国入侵以前,布鲁日的显贵们控制着城市进口英国羊毛的专利权。但英国国王爱德华即位后,意图与生产者直接交易。这对显贵们的利益是一个巨大威胁。布鲁日商人在政治上的代表是市府参事,于是他们支持腓力直接统治佛兰德斯。这也是法军应邀驻守布鲁日的缘由。然而,外来的驻军却引起了更多市民的不满。

◎瓦卢瓦伯爵查理的雕像,他也是瓦卢瓦王朝的祖先。

彼得·德·克尼恩克(Pieter de Coninck)是布鲁日城里一位颇善辞令的织工。他经常鼓励贫苦的劳动阶层为自己的权利奋起斗争。市镇当局因此视他为眼中钉,并于1301年6月将他投入监狱,但群众立刻把他救了出来。起义者甚至占领了市镇并成立了自己的议会。雅克·德·沙蒂永闻讯率军前来镇压。起义者对抗不了军队,顿作鸟兽散。城市被重新控制,彼得也被流放。为表示惩罚,雅克·德·沙蒂永还取消了当地一切优惠特权,这个鲁莽的决定很快对法国人的统治产生了灾难性影响。

佛兰德斯伯爵居伊的儿子那慕尔的约翰(John of Namur)此时活跃起来,他给予彼得和其支持者们大力帮助,并希望他们重新返回布鲁日接管议会。彼得在1301年底逐渐恢复了在布鲁日的影响。此时,他已经成为一支反抗军的首领之一。这支反抗军还于1302年5月袭击了布鲁日周边的两个小堡垒——赛瑟勒(Sijsele)和梅尔(Male),并屠杀了梅尔的全部法国守军。而不久前的1302年3月,根特恢复了一年前国王取消的日用品特别税,这引起平民们暴动。制定税收的显贵们逃到城堡里,但后来还是向民众投降。于是,根特也被平民控制了。

雅克·德·沙蒂永闻讯后决定再次实施镇压。他在科特赖克组建军队,准备对两座城镇进攻。根特的议会为避免将事情闹大,派出代表团向沙蒂永表示臣服,根特又回到了显贵们的手中。为了避免再次起义,城市制定了一些严格的调和政策。听到这个消息后,彼得带领布鲁日的一小支战斗队伍动身前往根特,意图劝说他们重新站到自己这边。随后不久,沙蒂永的军队逼近布鲁日。人们再次动摇,近千名平民逃离城市。5月17日,沙蒂永的军队趾高气昂地进入布鲁日。城内人心惶惶,害怕遭到法国人的清洗,便暗中与起义者取得联系,准备一起攻击法国人。起义者通过市民的帮助连夜摸进城内。暴动于5月18日早晨开始。数千佛兰德斯人高喊着事先约定的暗语“庇护和朋友”突然攻击法国人。就像20年前的西西里“晚祷事件”一样,800名法国占领军被彻底击败,120名骑士中有90名被俘,连带成百上千的法国人及支持者遭到屠戮。沙蒂永只身出逃。起义者迅速掌握了城市。为纪念这次胜利,佛兰德斯人将其命名为“美妙的周五”。

◎彼得·德·克尼恩克雕像(右)

◎相似场景的屠杀(1292年),所有和敌方有关的人均遭波及。

这次战斗之后,市民们意识到法国驻军不过是纸老虎,只要整个佛兰德斯团结起来就可以赶跑他们。起义像洪水一样在佛兰德斯各处蔓延。佛兰德斯人开始聚集起军队,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占领了数个城堡。各地民众纷纷驱逐法国人以及对立的富有阶层们,只有少数的城堡还在法国人的手里。根特暂时保持中立。此时,佛兰德斯伯爵的残余势力也和平民们走到了一起。在那慕尔的约翰支持下,居伊伯爵的一个外孙威廉·范·高罗佩(荷兰语:Willem van Gulik)到达布鲁日,他和返回的彼得一起领导了起义者。佛兰德斯人的军队主要由平民和市镇民兵组成,也有部分仍忠于伯爵的骑士加入。他们的费用主要由布鲁日等大城市负担。随后,这些人着手进行解放佛兰德斯领土的战争。威廉和彼得领导的大军一路势如破竹。6月1日,他们进抵希斯特尔(Gistel)。随后,他们向贝尔格(Bergues)地区推进,并于6日抵达翁斯科特(Hondschote)。当地百余名支持法王的贵族和法国驻军自觉无法制止群众,弃城而逃。接着,他们来到卡塞尔(Cassel),在这里,首次遇到了有力的抵抗。虽然市镇被轻松占领,但三位支持法王的贵族却带着部下躲入了城堡。城堡补给充足,易守难攻。由于卡塞尔靠近南方边境,威廉志在必得。他花了数个星期的时间来包围城堡,并建立营地,专心攻打城堡。

与此同时,布鲁日的市民正敲着大钟热烈欢迎佛兰德斯伯爵的另一个儿子,那慕尔的居伊的到来。他随后解放了佛兰德斯领的其余部分。这支佛兰德斯军队包围了法王的支持者托尔豪特的邑督(bailiff of Torhout)的城堡,迫使其投降,并随后杀死了他。之后,伊普尔人主动打开城门,欢迎他们进入。最终,那慕尔的居伊领导的佛兰德斯军队于23日到达科特赖克。在那里,他们遇到了顽强的抵抗。那慕尔的居伊当日便派信使要求他的外甥威廉率军队过来加入战斗。两军于6月26日在科特赖克会合。他们攻陷了市镇,剩余的法国支持者在朗斯子爵(Viscount of Lens)的带领下躲入城堡中抵抗。

◎市民欢迎威廉·范·高罗佩前来帮忙

而此刻,奉命平息叛乱的法国阿图瓦伯爵正在阿拉斯(Arras)城内集结部队。法军有数种方案:他们可以先向边境的卡塞尔进发,解救在城堡里抵抗的友军;也可以快速进军,直捣腹地,进入保持中立的根特;甚至可以直接包围叛乱者的老巢布鲁日。布鲁日的部分城防工事在1301年被毁坏过,围城能打乱叛乱者先前的部署,给法军创造取胜机会。如果选择前两个方案,只要深入佛兰德斯领土的法军在战事上稍有拖延,就有可能面临补给匮乏的危机。收到起义者聚集在科特赖克的情报后,阿图瓦伯爵认为,一举歼灭敌人主力的最佳时机来到了。于是,他决定带领法军前往此处进行决战。30日,法军到达朗斯(lens)。从此处向西北方向进发可以救援卡塞尔,但他们并没有实施这个解救计划,而是继续向东北方向前进。7月1日,他们到达里尔南面的塞克兰(Seclin),但之后的进展颇为不顺。2日,他们被里尔北面马凯特莱里尔(Marquette-Lez-Lille)地区附近的沟渠所阻,被迫做了几天填平路面的工作才得以通过。

8日晚上,法军终于到达科特赖克南面的小山波特伯格(Pottelberg),并在此宿营。起初,阿图瓦伯爵试图收复市镇,他允许法军在科特赖克周边地区劫掠以震慑佛兰德斯人。9日至10日,法军猛攻名为图尔奈和里尔的城门,但毫无效果,白白浪费了两天时间。城堡中的法国友军此前已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补给即将耗尽。严峻的形势迫使阿图瓦伯爵不得不考虑直接攻取通往城堡的入口,而起义者早已在此区设防。这意味着法军要在地形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打一场野战。

科特赖克战役

7月11日凌晨,城堡内的抵抗者手执火把站在城墙上。他们对着晨光晃动铁剑试图向援军指明为城堡解围的捷径。城堡前面的低地被格罗宁格(Groeninge)和格罗特(Grote Beek)阻断,东北面有一片潮湿的沼泽和一座修道院,南面靠着科特赖克的城墙。它们都背靠着由南向北延伸的利斯河(Lys)。阿图瓦伯爵看到信号后,骑马巡视了一番。回到军营后,他于6点钟左右下达了准备作战的命令。号声一响,法军开始披甲,给马匹备鞍。这些举动也被对面的起义者察觉。睡在野地和城里的人们被陆续叫醒,他们收起营帐,穿好盔甲,为即将来临的战斗做准备。

法军可能有6000~7000人,其中以贵族骑士为核心。他们像庆祝节日一般穿着华丽的外套和昂贵的盔甲,不少人还带着从比武大会赢来的金马刺。他们装备着长矛和利剑,高举着绣有自己家族纹章的旗帜,聚在一起组成了闻名西欧的“法兰西之花”。他们共编有10个大队(bataelgen),每队平均约有250名披甲骑士(包括侍从)。这些贵族骑士被他们的同乡簇拥着,由上级带领进入战斗队列。一名经验丰富的长官指挥着这支大队,大队由10支男爵或者方旗骑士指挥的小队组成。小队是骑兵队伍的最小单位,一般有20余人。他们习惯排成一个有2~3排的方形队列。如果想快速投入战斗或让骑士在冲锋中充分使用武器,小队也会让所有人排成一排。

◎“法兰西之花”在国王的带领下战斗

来自法国南部、纳瓦拉、西班牙、隆巴底等地区的骑士组成了第1大队,由弩兵大总管吉恩(jean de Burlats)指挥。两位法国元帅带领第2大队,王室总管拉乌尔·德·内勒(Raoul de Nesle)率领第3大队,阿图瓦伯爵则亲自统领第4大队。曾轻松葬送法王腓力在佛兰德斯大好前程的雅克·德·沙蒂永已被撤去总督职位,在第5大队当差。布拉班特伯爵的叔叔布拉班特的高弗雷及其子约翰指挥着布拉班特骑士组成了第9大队。第10大队由圣波尔的伯爵居伊以及布伦伯爵罗伯特(同时也是新任命的佛兰德斯国王代理人)领导,作为后卫,他们的人数可能比其他大队稍微多些。其余几个大队则由几位贵族负责。此外,部队还拥有由大量矛手和数千弩手组成的步兵。

在士兵们整装、吃早饭及做弥撒的时间里,阿图瓦伯爵召集两位元帅对布阵的佛兰德斯人侦察了一番。他们带回的情报显示,起义者驻扎在两条很长的小河后面,周围遍地泥泞,依托着利斯河,很难从后面进行包抄。根据两位元帅的报告,阿图瓦伯爵召开了一次军事会议,讨论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会议上,王室总管拉乌尔·德·内勒认为,夹在法军与起义者之间的小河非常危险——如果骑兵跨过它进攻,在之后的战斗中就无法重整队形再次冲锋。他认为,应诱使起义者冲出这片区域后再进攻。弩兵大总管吉恩则主张直接用步兵进攻,他对自己的弩兵信心十足,认为光凭他们就可以迫使佛兰德斯人退却,当佛兰德斯人阵脚大乱时,再投入骑兵冲锋。布拉班特的高弗雷建议,让起义者在阵地上呆一整天,待饥饿和干渴将他们折磨得精疲力尽后,法军再于次日进攻。而大多数人认为,佛兰德斯人依托的地形虽然险要,但一旦被击败,河流和狭窄的城门将使他们无处逃脱。这可是个毕其功于一役的机会。况且,在之前的弗尔纳战役中,阿图瓦伯爵就曾跨过一条小河击败了佛兰德斯的军队,眼下这些市民和农民的乌合之众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们甚至揶揄那些谨慎的同伴:“如果你敢像我那样深入敌阵,那你就可以成为一位勇敢的骑士了。”最后,阿图瓦伯爵做出总结:“这样的平民们能对我们做什么?就算他们人多势众,但100个骑士可以抵挡1000个步兵!他们的抵抗越努力,我们在战斗中获得的荣耀就越多!我们可不是来这蹂躏一群废物的!”

于是,作战计划就此定下。阿图瓦伯爵根据战场环境,对军队做了调整。弩手和轻步兵沿河排在最前列。他们后面的骑士分成三个大阵:左翼面对格罗特,从左至右指挥官分别是弩兵大总管吉恩、布拉班特的高弗雷、王室总管拉乌尔和两位元帅;右翼面对格罗宁格,从南到北由厄尔伯爵(count of Eu)、唐卡维尔领主(the Lord of Tancarville)、欧马勒伯爵(count of Aumale)、雅克·德·沙蒂永指挥;最北端是来自香槟和洛林的部分人员。由于地形原因,法军队形呈现出向内凹陷的半弧,阿图瓦伯爵可能在二线。路易·德·克莱蒙特原本带领的是第六大队,但其父亲(先王“圣路易”的儿子)克莱蒙特伯爵罗伯特年轻时因参加比武大会,脑袋被对手留下了“隆重的纪念”,在以后的岁月里,罗伯特及其子孙都时不时出现些精神问题,因此,大家都觉得把他安排在留作后卫的第三个大阵比较稳妥。按计划,这支部队将在战争接近尾声时出击以扩大战果。

◎带领骑士踏上十字军东征之路的“圣路易”路易九世 ◎布拉班特的骑士

与之对应的佛兰德斯人也将弩兵置前,一些手执大盾的辅助步兵紧随其后配合行动。他们的步兵主力也大致划分为三个部分:威廉·范·高罗佩领导较强的布鲁日人对抗法军的左翼,他们距离格罗特稍远;来自科特赖克、根特等地的部队集结在那慕尔的居伊旗下,面对格罗宁格,对抗法军的右翼;连接他们的是法兰克、布鲁日以及东佛兰德斯的人,他们沿地势排列,因此比其他两部稍微突出些。来自伊普尔的人分为两队,一队部署城堡前的位置;另一队布置在城里,防止城堡里被围困的人趁机偷袭。此外,佛兰德斯人还有一支预备队,由雷纳瑟的约翰带领,驻扎在战线后方。这些人都是富有经验的老兵,他们将在阵线危机时出击。佛兰德斯人的总数稍微多些,可能有9000人左右。

◎科特赖克战场示意图

那慕尔的居伊戴着可开启的步兵式桶盔骑马来到阵前,向战士们喊道:“云层遮住了太阳,你们现在不必担心刺眼的光线。我向你们保证,我们将赢得胜利!提起精神来,高贵的佛兰德斯人,紧靠在一起!你们将面对数以千计的骑士。向上帝祈祷,他站在我们这边!”

接近中午时,双方轻步兵已经开始交手。弩手们在大盾的掩护下相互射击,期间还有部分人投掷短矛和石块。佛兰德斯的弩手们起初试图防止敌人的轻步兵靠近方阵。法国的弩手众多,且后面还有列队的骑士随时准备增援,这无形中给了佛兰德斯人很大压力。他们虽然奋力还击,但依旧开始缓步后退。法国弩手们越战越勇,他们的箭矢尽管飞过了很长的战场空间,但仍有些能扎进敌人的上衣里和小圆盾上,还有些甚至落到了敌人的密集方阵中。不久,法国人就开始跨越两条小河。此刻,佛兰德斯的弩手们开始迅速后撤。斗志昂扬的法国人不顾身箭袋里的箭矢即将耗尽还在紧紧追击对手。而此时阿图瓦伯爵却发出一个命令:所有弩手及轻步兵后撤,让骑士及侍从方阵接手战斗!

在后人看来,这个命令非常的荒谬,甚至有人宣称这完全是出于阿图瓦伯爵的虚荣心。有些资料提到当时一位骑士看到佛兰德斯人后退时便走到阿图瓦伯爵面前对他说:“大人,您还在等什么?我们的步兵前进得如此之快,再过一会他们就要获得胜利,而我们将一无所获!”于是伯爵便轻率地下令让他的骑士们穿过战场。

当然也应当从另一方面考虑战场形势的发展状况:一旦全体弩手跨过了河流,那么召回他们就变得十分的麻烦;而且万一佛兰德斯的方阵突然迅速出击,这些弩手有可能被逼进小河里惨遭屠戮,而后面的骑士却无法及时援助。况且由于弩手的奋勇作战,佛兰德斯人的部队和小河间已经出现了一些空隙,他们的部队也有了一定损失。虽然距离还不算理想,但勉强也算是骑兵加速冲锋的一个机会。

不管怎样,抗着前进令旗的旗手已经来到了队伍的前方,于是7个大队的骑士开始越过小河向对面进发。王室大总管指挥的左翼稍微比右翼要快一点。此刻那些前线的弩手们也听到了后撤的命令。大部分人在马队靠近时安全离开了战场,也有部分倒霉蛋没来得及从马队中的间隙撤出而被撞倒。他们或者是没注意后方,或者是在慌乱中滑倒丧失了机会。不过,这只是极少数人,还不至于闹出大乱子。

法国人面临的小河有些地方将近3米宽,这使得某些战马徘徊不前,只有骑手一再强迫,它们才肯越过水流;另一些在渡河时蹒跚不稳,把人给甩了下来。对面的佛兰德斯战士看到这个滑稽场面不禁哈哈大笑。法国骑士们不得不在渡河后重整队形。而此刻佛兰德斯的弩手们已经切断弓弦,丢弃了弓弩,扛起沉重的大盾顺着方阵的间隙逃到它的侧翼和后方。

接着成百上千的骑士踢动着自己的马刺,长矛前倾,号声嘹亮,战马嘶鸣,仿佛如一道不断加速的耀眼波浪一样向佛兰德斯人涌来。他们还高喊着战斗口号,既是相互为同伴鼓气,也是为恐吓对面的步兵。而这些对面的“乡巴佬”们大部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壮观场面。这对他们是一个严峻的考验。沉闷的马蹄声让他们心惊胆颤,光亮的链甲、长矛让他们头晕目眩,他们靠在一起,呼吸急促。不少第一次上战场的人心跳加快,甚至有人萌生了逃离可怕的阵地以求保命之意。只有同乡间的战友之情能稍微给他们一点勇气,而对自由的渴望迫使他们勉强守住位置,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两军相接,法国的骑士们十分惊讶,与他们以往经历不同的情形出现了:这些佛兰德斯人并没有像以前的敌手一样四散奔逃。他们中装备最好的,最有勇气的人站到了前两排。而第一排的人手执长矛,底部紧紧插入地面,矛尖斜上对准坐骑的胸部迫使它停下来。后面七排的人则高举特制的钉锤(当地又称之为“goededag”,意为“你好!”)等武器,拼命击打坐骑的头部或者腿部,甚至是骑士本身。

面对密不透风的矛阵,一部分经验丰富的骑士可以在最后关头强制马匹冲入对手的阵线中,而更多的人则踌躇不决,开始减速。两边碰撞后,佛兰德斯人的方阵虽然有不少地方被渗透,但远没达到崩溃的地步。在左翼4个大队中,王室大总管在最初的碰击中就被打落马下。布拉班特的高弗雷则成功渗入方阵,并将威廉击倒,夺过他的旗帜,但随即被后者及周围的战士打倒。由3个大队组成的右翼情形也不乐观,他们看到佛兰德斯人不敢主动攻击,便从容不迫地渡河,因此比匆忙的左翼慢了数分钟,但也比他们的队形要更紧密些,速度也更快。然而他们碰到的对手却是一样的坚定顽强。混战之中,根特的旗手膝盖上中了一击,但他像左翼的同伴一样,又努力站了起来。不少贵族身亦先士卒,站到危险的突破口,与士兵一起反击,迫使那些渗入的骑士退出阵线或者直接杀死他们。

◎法军骑兵攻击佛兰德斯步兵方阵

法国人在中央战线的运气似乎要好点。这里的法兰克-布鲁日区的战士们受不了初次冲击,有些人开始后退。不少骑士抓住这个机会努力向前突击,他们渗透得越来越深,似乎再坚持一会就能完成中部整体阵线的突破了。

见此情景,被困在城堡里的抵抗者兴奋不已,他们一早就不断做出动作想吸引佛兰德斯人的注意,此刻更是打开大门全力出击。然而因为这群莽撞者的胡乱攻击,等待这些可怜骑士们的却是一阵箭雨。骑士在被躲在大盾后面的弩手射得晕头转向之时,这些抵抗者又被身披重甲的伊普尔士兵们迅速赶回了城堡。

中央阵线的危机很快引起了雷讷瑟的约翰的注意,此刻他很可能正骑马立于根特大道上。法兰克-布鲁日人不断变薄的阵线使他意识到预备队出击的时刻到了。500多名经验丰富的老兵在他的带领下加入了中央战线。战局立即扭转,许多渗入的法国骑士被打倒,开始后退。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场血腥的近身混战。三四千佛兰德斯人挥舞着长矛和可怕的钉锤彻底压倒了1400~1500名法国骑士。后者开始感觉到形势不妙,有人甚至拨转马头,打算退远点再组织一次冲锋,但佛兰德斯人却紧紧咬住他们的两翼和后方令其难以脱身。

◎佛兰德斯人挥舞着长矛和可怕的钉锤彻底压倒了法国骑士

法国骑士的困境被暂未加入战局的阿图瓦伯爵看到了。为了挽救危急,他立即命令剩余骑士准备一次大规模冲锋。一位来自香槟的骑士提醒他,前面的小河可能会使很多人坠马。号声响起,47岁的老伯爵没有回答,他踢了踢马刺,骏马载着他大步一跃,便跳过了小河,其他骑士也立即跟了上去。阿图瓦伯爵率队伍冲向那慕尔的居伊,后者也认出了伯爵的旗号纹章,带领根特人迎了上来。长距离的疾驰使伯爵深深切进敌阵,他一把夺过敌人的大旗,扯成两半。佛兰德斯的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他,他们用矛和钉锤猛烈攻击他。阿图瓦伯爵全无惧色,他在敌人的重围中左冲右突。此刻法国骑士们的冲锋使那慕尔的居伊已经变得松散的阵型出现了动摇,有些人丢下手中的武器开始逃跑,一些人甚至跳进利斯河试图游离战场。但佛兰德斯的人数优势很快显现出来,很多骑士和贵族从中央或后方赶过来帮助居伊和他的部下重组阵线。伊普尔人将抵抗者人逐回城堡后,又在后方把逃兵赶回了战场。居伊慢慢地重新稳定了阵线。

然而历史总在不经意间充满转折。就在那慕尔的居伊自顾不暇时,一位叫威廉(Willem van saftinge)的杂役僧侣悄悄靠近了正在奋战的阿图瓦伯爵,用手中的钉锤成功击倒了伯爵的战马。紧接着,其余人一拥而上杀死了倒地的伯爵。至此,法军试图挽救战局的努力彻底失败了。

◎手握钉锤的佛兰德斯步兵

◎屠杀倒地的骑士

此刻,战场已经演变为一场血腥屠杀,佛兰德斯人完全掌握了主动权,他们不放过推进过程中的每一个敌人,甚至战马。后撤的骑士毫无还手之力,不少人慌不择路,落入了被泥土和污水掩盖的洼地深沟。一首庆祝此役的英语诗歌形容这些法国骑士就像一群“掉进陷阱,束手就擒的兔子”,而冲过来的佛兰德斯人砍杀他们“就像屠宰祭祀的公牛一样容易”。8个大队的法国骑士一直被逼到小河边,许多身穿重甲的人被逼进河里活活淹死,另一些人将剑柄递给敌人以求饶命,这当然是徒劳的。直到佛兰德斯人推进至小河,这场屠杀才停下来。除雅克·德·沙蒂永(几个月后,沙蒂永还是伤重身亡)再一次幸运地逃脱外,王室总管和元帅等指挥官大多战死。

战争已经进行了3个多小时,之前接到冲锋命令的后卫眼睁睁地看着河对岸的敌人“消化”了他们大部分同伴。死亡的恐惧深深笼罩着剩余的指挥官们。克莱蒙特的路易、圣波尔伯爵居伊让自己的部队停下来,并要求后方的士兵收拾营地准备撤退。同时,他们吹起进攻号角迷惑敌人,以便争取时间。佛兰德斯人以为法国人还要进攻,便停下来重新调整队形。但这些法国骑士们只是撑着旗帜紧靠一起一动也不动,佛兰德斯人晃动着长矛和钉锤向法国人挑战,可后者并没有上当。布鲁日的战士失去了耐心,他们率先跨过两条小河的交汇处主动发起攻击。见此,法国人一哄而散,撤退变成了溃散,大部分人争相逃命。混乱中,也有少部分人决心要挽回自己的名誉,想和先前的同伴那样战死沙场,于是整队向敌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冲锋。这些人都如愿以偿,战死沙场了。

到此时,战役已接近尾声,佛兰德斯人一口气追出了11英里。法国人连夜逃到里尔和图尔奈。在那里,他们卖掉了自己的装备换取食物,但仍有很多人惊魂未定无法下咽。事后打扫战场,佛兰德斯人至少收集了500副金马刺。法国有千余名骑士阵亡,而佛兰德斯只有数百人。为了纪念这次胜利,人们把它称为“金马刺战役”。

法军在科特赖克战役的惨败对西欧人是一个极大的震撼。一名显然对骑士怀有特殊感情的意大利人激动地写道:“因为这次失败,我对法兰克人所谓的荣誉、地位以及勇敢的名声充满了鄙视。骑士中的精英被打败了,被他们的手下——织工、制毡匠或其他低贱的手工艺人,那些完全没打过仗的人打败了。由于他们的怯懦,他们被世界上所有民族称为满肚子黄油的胆小鬼。”这番爱之深、责之切的评论倒充分体现了当时普遍流行的观念。

公平地说,法国骑士在这场战役中还是表现出了他们这个阶层应有的军事素质。他们以一己之力进攻地形、人数都占优势的敌人,并数次使敌人面临局部崩溃的危险。他们之所以会如此惨败,显然是有深层次的原因。其实,佛兰德斯人有丰富的军事经验,他们很早就作为雇佣兵参与了西欧事务,其军队早在1127年的记录中便被提及。他们装备精良,手执长矛、长枪或盾剑作战,并配有专门的弓箭手和补给车辆以及攻城器械。随后几百年,自治城市的蓬勃发展使得他们以同业公会为基础的组织日趋成熟和庞大。如布鲁日地区根据战事激烈程度,可以提供2~6个由市民和各行会工匠组成的约600人的作战连队。如果前方战事吃紧,它还能派出三四个单位的援军。虽然他们在传统战争中总处于次要地位,但他们的力量已不容小觑。

法国也有民兵传统。1172年左右,作为法国封地领主的英王亨利二世曾给拉罗谢尔(La Rochelle)颁发特许状,允许他们组织公社民兵自卫。作为交换条件,公社民兵同时也得为王国服役。到13世纪初,法国王家领地已经能提供7000~8000名步兵。布汶战役期间,共有3100余名公社民兵为腓力二世作战。不过,他们被德国骑兵驱散,还眼睁睁地看着腓力二世坠马。法国人依靠赶来的骑兵才制止了恶化的局势。这场战役表明,公社民兵可能在防守家乡时才会表现得专业一点。因此,法国人并没有对公社民兵的能力抱多大期望。

到13世纪末,法国国王已能从几十个城市公社中征召15000名左右的步兵。按照习惯,他们通常被安排在骑士队伍的后方,作为骑士战斗时的补充。而在佛兰德斯,与步兵的逐渐强大相比,伯爵所依赖的封建体系却日渐式微,骑兵相对步兵的比例逐渐下降,骑士阶层衰弱。因此,佛兰德斯在与法国进行的骑士对垒式的古典战争中会显得越来越力不从心。如1297年的弗尔纳战役,佛兰德斯伯爵的老式军队迅速败给了法军。接下来,在1297—1300年的系列战斗中,法国人也开展得十分顺利。这进一步增加了法国人的自信心,使他们不屑关心对手的潜在能力。然而,佛兰德斯被法国入侵后,佛兰德斯伯爵掌握的旧式军队体系便被破坏了,军队也被分割肢解。面对入侵者,高层的贵族和低层的市民抛弃前嫌,为了相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他们相互合作,从而使这一地区出现了一种新的组织形式和军事力量。尽管它不能代表今后几个世纪里军队的发展方向,但较之于传统体制,它更能全面动员和运用佛兰德斯的力量。所以,法军两年后再次踏上佛兰德斯这片战场时,他们面对的已是陌生的对手。佛兰德斯人首战就顺利击败了按照旧式观念作战的敌人,并且在此战中获得了丰富的经验。在今后的系列战役中,佛兰德斯人发挥出更大的力量,对战争和历史的格局都产生了深远影响。

阿尔克战役

科特赖克战役的胜利,迅速鼓舞了佛兰德斯人,根特等先前摇摆不定的城镇此刻全倒向了起义者。此外,不少人也从农村加入起义者的队伍。而他们的领导者威廉·范·高罗佩以及那慕尔的居伊则被视为佛兰德斯的英雄,担负起领导和管理新独立地区的任务。受不断高涨的形势影响,居伊的其他几个兄弟,如那慕尔的亨利、基耶蒂的腓力(Philip of Chieti)也都公开支持或加入前者的队伍。

当然,佛兰德斯人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们知道,法国国王腓力不会就此罢休。北方封地独立对法国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它将诱使王国内其余的封地如波尔多、皮卡底、加斯科涅等加快脱离王室的脚步。据记载,不久后,波尔多就受此战役的鼓舞爆发过一次暴乱。许多法国贵族恳请国王迅速派兵平定北方,以免他们的领地也出现反叛倾向。因此,为了稳定局势,法国国王必然会全力镇压起义。于是,佛兰德斯人加强了主要城镇的防御,并在边境修筑了城堡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法军。除此之外,他们也整顿了军队。那慕尔的约翰在8月份裁汰了部分从根特、伊普尔和周边地区召集过来的人员,因为他们喜欢视友为敌,胡乱劫掠。同时,佛兰德斯人也采取进攻手段来扩大战果:科特赖克的城堡数天后即告沦陷,与之同命运的还有卡塞尔。紧接着,一大批市镇,如里尔、杜埃也相继投降。除图尔奈等几个城市还在抵抗起义者外,法国国王在佛兰德斯的统治势力几乎瓦解。

情急之下,腓力于当年9月在阿拉斯组织了一支军队。他们一路疾行,试图北上复仇。佛兰德斯军队避其锋芒,主动撤退到维特里(Vitry)——离北面的杜埃约2英里。他们与前次一样,利用沟渠和小溪等战场优势保护自己。士气昂扬的佛兰德斯人不断向法军挑衅,为了引诱法军上前攻击,根特人甚至跳起了圆舞。

法王腓力到阵前观察后觉得,自己这支仓促间召集的军队很难从正面攻击并打败对方。谨慎的他命令法军尝试从正面诱敌、从侧面或后面攻击敌人,但依旧没有奏效。于是,他们停止攻击。在北面的弗利讷(Flines)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法军没有再做将敌人强行赶出阵地的尝试。随后,双方就这样僵持了数个星期。粮食即将耗尽的法军选择了退兵。悲观的气氛在法军士兵中蔓延开来,对此有所察觉的腓力带着部分精兵断后,部队才安全退回境内。除了这番无效的作为外,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北方的局势继续恶化。

法国的老对手也嗅到了机会。1302年11月,一贯看法王腓力不顺眼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颁布了著名的神圣天主教教谕《唯一至圣》(Unam sanctam)。教谕要求国君和骑士为了教会的利益,必须“按照教会的指挥和许可”施用世俗的权力,任何人都不可以审判教宗。如果世俗的权力表现不好,精神的权力就应该“整顿”世俗的权力。两个权力是这样的关系,才能符合天主的圣意。由此延伸,教皇禁止任何世俗的统治者挪用或强征教会的津贴,除非有教皇的首肯。这无疑给急于筹钱组织军队的腓力当头一棒。同时,教皇还私下鼓励先前哀求他出面调停与法王产生封土争端的英王爱德华为神圣的教会而战,攻击不虔诚的腓力。但新近成为腓力妹夫的爱德华显然对教皇紧捂钱袋的教谕很厌恶。他不希望再在与法国的纠缠中耗费钱粮,通过外交途径解决问题才是合理之选。此时,忙于同教皇和佛兰德斯人斗争的腓力也不希望与爱德华对峙。于是,加斯科涅的命运就这么决定了。1302年圣诞节时,波尔多摆脱了法国人的统治。接着在1303年5月2日,《巴黎和约》签定,腓力归还加斯科涅,英王或其子将向法王行效忠礼,双方都发誓要永保和平与友谊。尽管君主的誓言总难成真,但这次条约还是给南方的民众带来了20余年的和平生活,为英国王太子安排了一位美丽的未婚妻。

与此同时,佛兰德斯人也没有坐等法国人整军再战。1302年底,他们开始进攻法国的盟友阿威斯纳的约翰(John II of Avesnes)。约翰原为埃诺伯爵,在法国与佛兰德斯发生冲突时,他给过法国军事协助。1299年英王的女婿去世后,他因母亲的血统继承了荷兰伯爵。1300年法国大举进攻佛兰德斯时,他趁机平定了泽兰岛(zeeland)的叛乱分子,并让自己的弟弟阿威斯纳的居伊当上了乌德勒支的主教(Bishop of Utrecht)。然而好景不长,在金马刺战役中,他派遣长子约翰前去帮忙,不想法军失利,约翰因此命丧战场。此后不久,他的领土就开始遭到佛兰德斯人的侵扰——雷讷瑟的约翰和那慕尔的居伊率军从北面跨海侵入泽兰岛;在南边,威廉·范·高罗佩带领人包围了图尔奈。经过3日的攻城战,佛兰德斯人觉得没什么好处,便主动解围去寻找其他容易的目标,比如图尔奈东北方向属于埃诺伯爵的莱西讷(Lessines)。

◎阿威斯纳的约翰,科特赖克战役的失败使他几乎丢弃了荷兰伯爵领。幸运的是,在他去世前,这些领地大部分又被夺了回来。

1303年,面对在领土四处征伐的敌人,阿威斯纳的约翰的第三子——埃诺的威廉已经不再奢求法国的援军。他组织了一支军队前去解救莱西讷。迫于两面作战的压力,威廉·范·高罗佩被迫放弃自己的攻城行动,向北回撤。而此时,那慕尔的基则在泽兰岛发动了攻势。他们长驱直入,大有一举吞下泽兰岛之势。埃诺的威廉只能掉头北上回援泽兰岛。威廉·范·高罗佩的压力大大减轻,于是,他又再次发动攻势。这次,佛兰德斯人对德国佣兵们守卫的莱西讷全力出击。编年史这样记载道:“在夜以继日的突袭和攻城机械的打击下,佛兰德斯人攻克了这个堡垒。但他们的胜利却稍微有些跌价——整个城镇被付之一炬,城门、主塔和城墙都被毁灭了。”这场建立在废墟上的胜利使佛兰德斯人无比自豪,并对装备低劣、士气萎靡的埃诺步兵嗤之以鼻。根特的修士轻蔑地写道:“埃诺伯爵和他的那帮农奴——即使那时他统治着两个伯爵领,并且还可以获得法国人的援助——没有一次胆敢和佛兰德斯人交战。”随后,威廉等人把目光瞄向了法国人盘踞的位于交通要道旁的圣欧麦(St.Omer)。数月前,一小队意图骚扰阿图瓦地区的佛兰德斯人经过此处,与勃艮第的厄德斯(Eudes of Burgundy)带领的驻守法军遭遇。激烈战斗后,这批佛兰德斯人被消灭。此城现由法国王室主管沙蒂永的戈歇(Gaucher of Chatillon)负责防务。也许是受前次战役的影响,腓力派了更多的军队来此驻守,意图拦截、阻击佛兰德斯人的侵扰。不远处的小城阿尔克(Arques)亦有一些法军。因此,威廉实际上面对的是一支颇具实力的队伍。

◎军队中的弩手

4月4日早晨,威廉的队伍逼近阿尔克,战役爆发。进攻的佛兰德斯人被划分为3组:第1组为身着红色战袍,来自伊普尔的部队,他们承担第一波攻城任务;在他们后面接应的是贝尔格(Bergues)及其附近的人,部分补给车队放置在他们的后方;第3组是威廉亲自率领的来自弗尔讷和卡塞尔的战士,负责殿后策应。作为后卫,他们的人数应该多一些,其中应包括一些骑兵。相较而言,佛兰德斯人更占优势。据记载,有5万余人,不过,这个颇为夸张的数字应该缩到1万内才合理。法国人只有近2000名骑士和数目不详的步兵,他们的规模远远小于佛兰德斯。

伊普尔人首先接触的是阿尔克的法军。第一阶段的战事颇为顺利,阿尔克的堡垒被焚烧,60多名法国士兵被歼灭,只有少部分人逃向圣欧麦报告军情。这里的人们对金马刺战役的惨败记忆犹新。在他们意识到敌人数量庞大后,许多人随即开始找城里的牧师做最后的告解。见此情景,指挥官巴约讷的雅克(Jacques of Bayonne)便召集了一些尚未灰心的骑士和忠于腓力的佛兰德斯人,做了一个简短的演讲,鼓励他们奋勇作战,并承诺他们将会因此获得光荣的胜利。如此准备一番后,法国人举起战旗、吹响喇叭,硬着头皮出城迎战了。

法军一出门就遇上了行进中的伊普尔战士。后者颇为意外,但还是迅速组织了一个厚实牢固的方形阵列。见到对手颇难对付,雅克便让部分步兵留在后面阻止伊普尔人接近城镇。而他则带领其余步兵和骑兵绕过左边的敌人假装逃离战场。他们先向南面的布朗代克(Blendecques)方向前进,然后突然往北折返,越过小河,悄悄靠近了敌人的第2组部队。此刻,来自贝尔格的佛兰德斯人以为自己有前锋的保护,队伍松散,并未做什么防御准备。结果,法国人的5个骑兵大队加上增援部队共1600余名骑兵突然从先前隐蔽的树林中冲出,其中2支大队对贝尔格人正面发起猛击,另外2支大队则同时从左右两翼包抄敌人。佛兰德斯人仓促迎战。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顽强搏斗——按照编年史里的记载“像一整队的罗兰那样”杀伤了不少战马和法国人,但越来越多的骑士纵马撞入佛兰德斯的阵地。不久,这部分佛兰德斯人就被击溃了。

与此同时,第2组佛兰德斯人中的另一支分队——由贝尔格及其周边地区的人们组成——正意图靠近被围攻的战友。但他们立刻遭到雅克先前留下的预备力量的攻击。乌达尔·德·莫比松(Oudart de Maubuisson)等300多名法国骑士撞倒佛兰德斯战士并冲进阵中砍杀,少数法国步兵也紧跟其后杀死或者俘虏倒地的敌人。这些佛兰德斯人再也抵挡不住,他们开始后撤,想退到有利地形处休整反击,但法国人紧追不舍。法国人又从攻击之前那支佛兰德斯人的骑兵大队中抽出60名骑士,支援乌达尔·德·莫比松队伍。最终,整个第2组佛兰德斯人被法军骑兵完全击溃,伤亡惨重。

同时,大部分法国步兵也参加了战斗。他们的战绩是抢劫了佛兰德斯人的马车,勇武地屠杀了许多向导和车夫。之后,他们便背着战利品,欢天喜地踏上了面朝大本营圣欧麦的回家之路。

取得胜利之后的法国骑士没有就此停住,他们继续向后一个方阵冲击。这时,威廉部已经赶到主战场。由于情况紧急且手下的骑兵数量太少不能与法国人相较,他便命令队伍里的骑兵全部下马,所有人徒步组成防御阵型。法国人首先夺了威廉遗弃的战马,但接下来的攻击却遇上了麻烦。与先前伊普尔人的做法不同,威廉的部下迅速聚拢,形成了一个马蹄形状的圆阵,所有的战士都将长矛和钉锤对准外围,将威廉保护在中间。这种圆阵不需要地形掩护,威廉将队中装备最好的战士安排在第一圈。

战役之后的记录略有差异。一些资料显示,法军接触圆阵后,雅克还是依照先前的老方法行事,正面猛攻、侧翼包抄,并留出少部分人做预备,防止敌方增援。也许这对威廉的圆阵并不是个高明的主意。法国人的数次冲锋迫使佛兰德斯人后撤了一点距离,但并没有多少骑士能冲入他们的阵列。圆阵始终屹立不倒。时间一长,双方都受到了不少伤亡。另一些资料显示,法军见到此阵无法突破后,便有人开始围着它转,寻找突破点。期间,有部分大胆的骑兵数次发起攻击,刚刚接触圆阵步兵便纵马后撤,意图诱使部分敌人追击,以便露出缺口让同伴突入。因此,伤亡发生在这些冒险靠近圆阵的法军骑兵,或个别跃出圆阵想击杀骑兵的佛兰德斯人身上。双方如此缠斗了两三个小时,但均没有出现转机。最后,当先前被击溃的贝尔格及周边地区的人重整队伍返回战场,伊普尔的战士也开始回援时,雅克感到胜利无望,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法国骑兵开始有序地撤向圣欧麦。但佛兰德斯人显然不肯就此罢休,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受到逼迫的法国人拨转马头做出准备冲锋的样子,佛兰德斯人立即停下来,重新排成防御姿态。然而,法国人并不热心战斗,他们又迅速拨转马头回撤。如此情景重复五六次后,这次战斗以法国骑兵大部安全退入圣欧麦的城墙收场。但参与劫掠的法国步兵们却没有这么幸运,他们被伊普尔人拦截了,因没有骑兵的机动能力,被痛揍一顿后才狼狈逃回城中。

不甘心就此结束的威廉率队伍紧跟到了城下。但天色已晚,佛兰德斯人并没有攻城,法国骑士们也没有再次出城挑灯夜斗的意思,于是战斗就此停止。经过一日的苦斗,佛兰德斯人占领了整个战场。按照常理,他们赢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但这一态势并没有维持多久。第二天,法军指挥官巴约讷的雅克派人出来谈判关于收葬法军阵亡者的事宜,却发现战场上已没有一个敌人。所有阵亡的战士,不分敌我都被埋葬在一个深坑里。相传佛兰德斯可能阵亡了1000人,也许是如此惨重的伤亡让威廉认为很难包围并攻克圣欧麦,所以他选择了撤兵。法国方面声称他们只阵亡了300人,但这个数字可能被低估了。

◎阿尔克战役中的法军攻击示意图

阿尔克战役中的法军骑兵吸取了前次战役的教训。他们不再只是与佛兰德斯的步兵进行短兵相接的格斗战,而是利用自身的机动优势,制造种种佯动诱惑对方,并迅速抓住对手的弱点出击,取得了一定的战果。然而,他们依旧不敢对抗有所防备的佛兰德斯方阵。这些方阵中的不少佛兰德斯步兵装备精良,长矛和钉锤等武器长短相继,密集如猬。他们的头盔下有短铠甲(habergeon)保护颈项和胸腹,并配有铁手套和紧身上衣。这套行头虽然比骑士的要低级些,但在方阵中可以灵活自如。而骑士们冲击方阵时必须以排成小组快速小跑的方式坚定冲锋。倘若人有一丝犹豫,战马就会立即感觉到并相应地放慢脚步。兵刃相交时,他们的坐骑更是有被前排步兵手中的长兵器刺杀的风险,这意味着他们可能会被抛到步兵面前,甚至跌入步兵阵中,前景甚为不妙。就算冲入阵中裂隙,他们往往也面临性命之虞。他们手中的长矛要么在冲锋命中时被遗弃或折断,要么在阵内密集的人群中不便舞动难以发挥。而倘若将长矛换成骑士剑等武器,又不及后排步兵们手中战戟、钉锤长。战戟、钉锤等武器颇有重量,可以击倒马匹或者使它负痛暴跳,让骑士无法控制。再者,即便身着重甲,骑士往往也会被这些密集挥舞的武器刺穿砍伤,遭受重创。不过,如果这些骑士们遭遇上措手不及或者意志不坚定的步兵群体,结果就截然相反了。冲阵时,骑士胯下的战马本能地不愿冲入刀枪剑林之中或是撞倒面前的步兵,但它会跟随成群结队的骑兵队伍行动。出于责任感和共同的荣誉之心,那些勇敢而训练有素的骑士们会带着整个连队迎接锋刃。这是一场时间、意志和纪律的较量。嘹亮的号角、嘶鸣的战马、密集的队伍、嘈杂的呼喊声都会给方阵里的步兵造成巨大压力。法军步兵吉亚尔(Guiart)曾回忆战场上的情景:“战鼓隆隆,军号刺耳,如果你没有适应它们,很快就会陷入恐慌之中。”倘若前排的步兵有片刻踌躇,骑兵就可以通过长矛阵间的裂口疾驰入阵。行列间惊慌失措的战士们很难聚齐起足够的力量抗衡骑士快速且频繁的致命打击。随着倒下和逃跑的人越来越多,骑士周围的空间也就越来越大,他的同伴们也就越有机会加入左右给予更多的支援,步兵遭受的打击也就越大。如此恶性循环,直到这个千疮百孔的方阵陷于崩溃。战役中,贝尔格地区的步兵方阵便是以这种方式遭到了灭顶之灾,而他们的统帅威廉将3组步兵分列得太开,以致于受到攻击时首尾不能及时相救,让部队遭到重挫。

◎绘有佛兰德斯战士形象的壁画

与佛兰德斯步兵相比,此战的法国步兵则相形见绌。他们既不能和前锋伊普尔人对抗,也不能配合骑兵击破威廉的防御圆阵,甚至连追歼溃敌都不甚热心。他们只在战场上扮演无足轻重的角色。于是,当骑士对敌人的方阵无从下手被迫撤退时,他们只好放弃战斗,将胜利拱手相让。

阿尔克战役结束后,威廉·范·高罗佩及其部队转向图尔奈。虽然他们掠夺了城市郊区,甚至好几次破坏了城门,但依旧没有攻克它。于是,威廉放弃围城,一把火烧毁了用树枝和麦秆搭建的简易工事。因滚滚浓烟遮住了法军的视线,法军骑士直到追上佛兰德斯的后卫才发现这是一支有骑兵掩护的精锐部队。于是,法军被这些人痛打了一番。之后,佛兰德斯人越过边境开始骚扰临近的埃诺-荷兰领地。

佛兰德斯人的撤退并不意味着法国北部边境从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佛兰德斯在法国和埃诺-荷兰边境的作战部队有20000~24000多人,这表示他们随时可以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入侵。7月10日,两军又在圣欧麦附近照面。此次,王室总管手下有6队骑士、部分法国步兵和隆巴德(Lombard)雇佣兵。在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大部分法国贵族踊跃请战,但王室总管考虑到历次战役法军战果不佳,最终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法军的撤退还算顺利,后方的补给车辆首先撤回,然后是步兵,排成战列面对敌人的骑兵最后动身。而隔河(很可能是阿河,Aa)相望的佛兰德斯人见对手撤退,却以为是法国人想重施先前阿尔克战役中佯动迂回撤击的伎俩,因此放任秩序有些混乱的敌人大摇大摆地安全退入城中。之后感觉上当的佛兰德斯人悲愤地围攻了由部分法军守卫的圣欧麦城,但未能拿下。9天后,佛兰德斯人终于决定乘夜撤围。为了防止敌人突袭,他们也让补给车辆先行,并安排了一支后卫精兵在小山上断后。双方的大规模战斗就此结束。

回顾这一年多的战事历程,可以发现:尽管法国与佛兰德斯在边境战争不断,但凭借前线的一些坚固堡垒和部队配合,腓力可以勉强维持战线,阻止佛兰德斯人深入法国内地。而在北方的法王盟友——埃诺的威廉,就没这么走运了。他受到佛兰德斯人水陆两线的南北夹击,苦不堪言。同年早些时候,那慕尔的居伊在斯勒伊斯组建了一支舰队,起航北行前去占领整个泽兰岛。他们在靠近中部的阿讷默伊登(Arnemuiden)和费勒(Veere)等地区登陆。兵锋所至,威廉的部下不能抵挡。他们溃逃到米德尔(Middelburg),但被紧追不放的佛兰德斯人团团围住,最终于5月9日选择投降。之后,佛兰德斯人又连续攻取了西北面的瓦尔赫伦(Walcheren)和其他地区,只剩下东北方靠海的济里克泽(Zierikzee)还在抵抗。埃诺的威廉精疲力尽,无力再战,不得已与对手在7月签订了一个临时停战协议。

面对难望援军的埃诺伯爵,法王腓力也无能为力。此时的法国边境仍有大批佛兰德斯军队游荡。鉴于圣欧麦等地频繁遭袭,腓力原本计划8月率领大军北上御敌,但由于资金匮乏引起哗变,法国人的远征被迫终止。不仅如此,他们还与对手签订了一个维持到次年5月的和平协定。之后,腓力只能从外交上寻求途径制止佛兰德斯人占侵占埃诺-荷兰。他甚至放出了囚禁多时的佛兰德斯老伯爵居伊来调停,但这个努力失败了,浑身散发着骑士精神的居伊选择主动回到牢房。在接下来的9月7日,法国的掌玺大臣(keeper of the seal)纪尧姆·德·诺加雷(Guillaume de Nogaret)和先前被教皇驱逐出境的夏拉·科罗纳(Sciarra Colonna),带领一群佣兵突袭了教皇夏季居所阿纳尼(Anagni),将卜尼法斯八世逮捕。虽然阿纳尼本地居民三天后解救出了教皇,但教皇不久后就病重去世。教皇继任者本尼狄克十一世(Benedictus XI)做了一些温和的调整,收回对科罗纳家族的部分禁令以及对法王的绝罚。这些举措总算在政治和经济方面缓解了腓力的压力,使他可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安心备战。

◎逮捕教皇

转眼间到了1304年春季,急不可待的埃诺的威廉觉得是时候教训下佛兰德斯人了。于是,他重新挑起了战争。起初,威廉的突袭效果不错,他在靠近卡斯特布罗登堡(Castle Blodenburg)地区击败了佛兰德斯人。但好景不长,3月20日晚到21日凌晨,那慕尔的居伊手下的佛兰德斯和泽兰岛人来到德伊弗兰(Duiveland)的岛上。他们对弗里斯兰人和荷兰人的大营发动了一次突然袭击。埃诺的威廉的部队遭受重创,他的叔叔阿威斯纳的居伊也在此战中被俘。布拉班特伯爵约翰二世见有机可趁也赶快加入了佛兰德斯人阵营。他与那慕尔的居伊和雷讷瑟的约翰一起进攻并夺得了主教控制下的乌德勒支地区。除位于泽兰岛和乌德勒支中间的哈勒姆(Haarlem)和多德雷赫特(Dordrecht)地区还在坚守外,他们已席卷了大部分荷兰领地。然而,战局总是变幻莫测,佛兰德斯人在荷兰地区的招摇过市可能引起了前任老荷兰伯爵弗洛里斯五世(Floris v)私生子威特(Witte van Haamstede)的反感。受封于哈姆斯泰德(Haamstede)的他带领多德雷赫特等地的人发动一场反叛,支援哈勒姆人的抵抗。这终于为法荷联盟扳回一分。佛兰德斯人的撤退和他们的征服一样迅速。于是,大部分荷兰领地重新倒向了埃诺的威廉,形势稍有缓解。但济里克泽还是处于佛兰德斯人的围攻之中,威廉仍盼望法国的支援。

◎埃诺的威廉。佛兰德斯战争期间,他站在法国一边作战,后继承了埃诺伯爵之位。

蒙桑佩韦勒战役

1304年6月,法王腓力终于准备停当。他集结了一支大军,亲自领军北上进攻佛兰德斯。与此同时,法国还准备了一支海军,由30艘法国柯克船(cogs)、8艘西班牙柯克船、11艘热那亚单层甲板加列大帆船(galley)组成。这支舰队由来自南部普罗旺斯的小贵族雷尼尔·格里马尔迪(Rainier Grimaldi)率领,从海路赶往荷兰增援威廉。途经斯希丹(Schiedam)时,几艘荷兰战舰加入了这个队伍。与此同时,那慕尔的居伊也拼凑出一支由佛兰德斯、汉撒同盟、英国、西班牙、瑞典等地船只组成的舰队,一共有37艘大船以及数量差不多的小快船纬索(vessel)。8月10日,两支舰队在古维(Gouwe)相遇,展开激战。起初,部分法国人的大舰在淤积的河道上搁浅,动弹不得。佛兰德斯人趁机用他们灵活的小船向颇为被动的敌人发动了一次火攻,但不幸被风吹回己方阵线。随后,涨潮使得法国人的大船也开始加入战斗,局势渐渐扭转。次日早晨,有人偷偷砍断了佛兰德斯舰队中一些舰只的船锚,使其陷入了混乱。还基本保持着队列的法荷联军趁机大举进攻,彻底击败了对方的舰队。济里克泽之围解除。佛兰德斯的部队亦遭重创,那穆尔的居伊被俘,雷讷瑟的约翰逃跑时被淹死在河中。他们征服荷兰的计划宣告彻底失败。

◎雷尼尔·格里马尔迪。海战结束后,他因功晋升为法国海军上将。

相比海军的一帆风顺,法王腓力的陆军却到处碰壁。他们由阿拉斯出发,但初次进军渡口便受阻挡。因此,他们并没有走直通佛兰德斯的蓬塔旺丹(Pont-à-Vendin),而不得不绕一个大圈走通向图尔奈的东南面道路。然后,他们想在布汶以及北面的蓬塔特雷桑(Pont-à-Tressin)等地找到一段可渡过马克河(Marcq)的桥梁,但尾随的佛兰德斯大军迫使他们放弃了这个计划。现在,法国人已受够了河流带来的困扰,决定南下。他们从朝着图尔奈方向前进的道路转到通往奥尔希(Orchies)方向的道路,以此避免渡河。8月11日,他们到达奥尔希西面的福蒙(Faumont),然后北上。一路追击的佛兰德斯人按捺不住,终于在蓬塔马克(Pont-à-Marcq)堵住了法军西北方向通向里尔的道路。

13日,两军终于照面,佛兰德斯人占据了一个前后均有沼泽的有利地形。法王腓力把军队划分为15队,然后前行挑战。热切的佛兰德斯弩手首先射击挑起战事,法国骑兵则以冲锋还以颜色。两方都没有全力投入,只想虚张声势把对手赶出战场了事。法国骑士在接触到矛阵前就已勒马停止了冲击,他们希望通过这些突袭疲惫佛兰德斯人,使他们退出战场。而早已见惯大场面的佛兰德斯人既没有后退,也没有编队出击的意愿。显然,这样的动作使各自都难以遂愿。僵持许久后,腓力决定亲自断后回营。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双方互派代表进行和平谈判,但似乎并没有很大的进展。此时,从启程之际就开始不断兜圈子的法军感觉补给渐少,因此,腓力不顾佛兰德斯人被迫开战的警告带部队强行向西南方向开拔,以此从西面接近原先的蓬塔旺丹,打开补给线。愤怒的佛兰德斯人连忙追击。17日,佛兰德斯人迫使法军停在蒙桑佩韦勒。18日一早,得到几位舅舅(那慕尔的约翰和奇耶蒂的腓力)增援的威廉·范·高罗佩领导的佛兰德斯大军趋近法军大营。两军主力在战场碰面,法军被迫接受会战,蒙桑佩韦勒战役爆发。

关于蒙桑佩韦勒战役历来众说纷纭,这倒不是由于史料缺乏,而是因为战后双方的记录都各不相同。法国某些记载虽然详尽,但却对佛兰德斯人和法王短兵相接的细节避而不谈;而佛兰德斯人对此战的描述显然是他们从胜利走向胜利。总体上,现今大部分人认为,是法国人留在了战场上,尽管他们为此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所有的记载都肯定,双方集结了庞大数量的军队。法军据说有10万人,但现代的历史学家将其缩水到了3000名骑士和1万名左右的步兵,这比较符合那时的军队规模。临阵时,腓力还封了300多名侍从为骑士。按照当时法国人的观点,如此多出身高贵的骑士足以教训那些桀骜不逊的叛乱分子。除此以外,法军还有部分投石器械和乘马弓手,但数目不详。佛兰德斯集结的人数略多些,记录有20万人,现今的历史学家将他们缩水为1.25万~1.5万人。所有佛兰德斯人都是徒步战斗。根据编年史的记载,两军相距非常之近,以致弩手可以直接射击对方。

法王腓力显然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临行前,他要求圣丹尼斯教堂为这次战争祈祷,并召集了国内所有的军务要员出征。他甚至携带了法国王旗“金色火焰”。相传,之前“锤子查理”大破异教徒时,就凭借它的力量大获全胜。不过,腓力希望盟友同时出兵的愿望落空了,因为埃诺的威廉借口患病没有配合这次军事行动。此外,腓力还尽力改善军队的补给状况,对带物资前来的商人免征货物进口税,给予完全通行权和对损失进行补偿的承诺。当然,这些努力的成果还是不及佛兰德斯人。佛兰德斯人他们身处有资源丰富的本土,并且要求被征发的市镇送出一组货车听其调遣。

佛兰德斯人中有很多是北方的资产阶级,他们士气颇为高昂,力求一战以保卫自己和光荣传统。荷兰惨败的消息传来后,大多数人反而更加振奋,他们希望在随后的战役中大破法王领导的军队,一举扭转整个局势。在简单的早餐和祈祷后,他们收起帐篷,将它们与战马一起安置在了营地里。所有的车夫、向导、仆人以及马车上的驴子都被赶离了战场。作战的人们组织了一个由南向北的长条防御阵型,并将马车放置在自己的后方和侧翼。马车紧紧相连,卸去了轮子,每列的间距也非常小,几乎成了半个筑垒工事。佛兰德斯的战士们按指挥者的要求紧靠在一起,排成了宽约1000~1200米的正面,这样骑兵就很难突破。那慕尔的约翰领导根特及其周边地区的人们组成左翼,紧贴着小镇,几乎和它边缘的树篱相连。来自布鲁日以及法兰西-布鲁日地区的人们组成右翼,紧挨着一条名叫库蒂什(courant de Coutiches)的小溪,受奇耶蒂的腓力指挥。而威廉率领的科特赖克、伊普尔、里尔的战士们则处于方阵的中间位置。他们的军容甚至引起了对手的赞叹。参加此役的法国人吉亚尔写道:“击破此阵是不容易甚至是几乎不可能的。我们可以看到如此多的利剑、盾牌、旌旗,以及小圆盾、棍棒、钉锤、钩矛、锁甲,以至于他们的战阵异常耀眼。位于每列之上的是在阳光中闪烁的长矛与钉锤之墙。无论谁见到立于此地的佛兰德斯人都会承认他们斗志昂扬。他们紧密相连,而且还有他们的指挥者在不停叮嘱。他们的行列密集得让任何人都无法渗入。这是他们始终贯彻的要点。”与之前几次战役环境相近的是,他们的阵地前方遍布着泥泞的湿地和纵横交错的沟渠。佛兰德斯人习惯利用这些地势来加强己方的防御。

与此同时,一直监视对手的法国人也开始着甲备战。弩兵大总管蒂博(Thibault de Chepoix)率领他的投射部队推进至紧贴敌人的位置。骑兵们就在他们身后列队,他们方阵的宽度和佛兰德斯相当,但比之要薄。早晨9点左右,双方的弩兵和标枪手开始交战,但都没有较大伤亡,不久后便陆续被指挥官召回。

◎蒙桑佩韦勒战役形势图

与13日不同的是,法国骑士们效仿金马刺战役的战术,开始对佛兰德斯阵线发起密集冲击。大部分佛兰德斯弩兵见此情景便切断了弩弦,丢下弓弩,跑入步兵方阵。后者紧握手中的钉锤和长矛,等待法国骑士们的冲锋。但由于雷讷瑟的约翰等人不久前阵亡,这次佛兰德斯人没有经验丰富的预备队伍给予支援了。总共有6个大队左右的法国骑士参加了此次进攻行动,其余人作为后卫在国王的统领下没有参加这一阶段的战斗。战斗中,佛兰德斯人顽强反击,双方均伤亡惨重。当事人这样回忆道:“那里尸横遍地,血流遍野。”在佛兰德斯人长时间顽强的防守下,法国骑兵虽然一波又一波地发起冲锋,但一直未能突破防线。那些留在前线没有退入大阵的佛兰德斯弩手也抓住有利时机向骑士射击,迫使他们后退。

于是,法国人重新让己方弩手上前还击。中部伊普尔战士对法国人持续轰击的5台弩炮不胜其烦,他们突然冲出方阵进行突击。尽管法国人的轻装步兵们竭力想阻止他们,但伊普尔战士还是成功俘获并摧毁了弩炮,有条不紊地回到方阵中。部分法国骑兵队伍重施故技,在阵前引诱伊普尔和根特人,希望他们跃出方阵追击,从而纵马撞倒他们,但后者不愿意远离阵地。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法军的形势不容乐观。法军指挥者被迫改变战术,希望将对手的注意力从正面吸引开。左翼的弩兵大总管意识到单凭他的投射部队不足以在佛兰德斯人的正面打开缺口,于是便与圣波尔伯爵、两位元帅率领法军左翼的骑兵开始了迂回行动。与之相对应,王室主管沙蒂永的戈歇、瓦卢瓦伯爵查理、勃艮第公爵等也带领右翼法军开始包抄佛兰德斯人的侧翼。这次,8个大队的法军骑士和一些步兵被抽调出来进行侧翼迂回攻击。

法军一开始颇为顺利,他们靠近佛兰德斯阵地后方的马车工事后,一些步兵便占领并移开了它们,让骑兵突入以便从后面包抄。部分骑士随即冲进了这三排工事。但佛兰德斯人立即反击,他们抽出一些队伍专门对付突入的骑兵。由于空间狭窄,这些法军无法展开,一番搏斗后全部阵亡。在左翼,插入马车工事与布鲁日士兵之间的三四十名骑士也遭到了相同的命运。接着,佛兰德斯人组织了一次反击,法国步骑兵被彻底赶出阵线,包抄的计划失败了。编年史记载道:“双方展开了一场非凡的战斗。当他们激烈交手很长一段时间后,佛兰德斯人获得了如此炽热和牢固的成功,以至于法国人后撤并离开战场,好像他们已经被击败了一样。”

而另外部分法国步兵发现了佛兰德斯远离阵地的大营。于是,他们立刻向那里推进,勇猛地向驻扎在此的马夫、仆役、战马发动攻势。这批几乎没有任何防具的人和牲畜被迫放弃营地,一起向里尔方向逃难。在此地完全主导战场的法国步兵随即开始掠夺营内物品。这一行动吸引了弩兵大总管手下的士兵们,他们抛弃长官,加入到打劫的同伴中去。最后,大部分步兵都乐呵呵地带着战利品,回到法军大本营里大吃大喝,寻欢作乐起来。

战争进行到此已是午后了,双方都觉察到了8月太阳的炙热。佛兰德斯人的左翼和中部在小规模的袭扰战中有不少伤亡,并且有部分人死于中暑。右翼的布鲁日人稍微好点,他们紧靠着一条小溪。但直到将法国弩兵大总管及其心不在焉的部下们赶走后,他们才取到水并分给战士们。最惨的当属法国人,他们身着比对手更为厚重的盔甲,长时间的跑动与干渴使他们比坚守不动的对手更精疲力尽。不少人甚至丢弃盔甲以图摆脱炙热灼烤。在营地和战场,许多士兵都因口渴和窒息而死。行动上的不断挫败也打击着他们的信心,使他们队伍混乱。渐渐地,法国人开始后撤并离开战线。

◎蒙桑佩韦勒战役中佛兰德斯人的反击行动,此时佛兰德斯部队开始向法军出击。

这时,双方都觉得战斗已经难以为继,遂着手和平谈判,以求摆脱这场漫长焦灼的战斗。但关于此点双方记录又发生了分歧。一方面,传统编年史认为,佛兰德斯人开始不支后便与先前认识的一名法国指挥官联系,希望能终止交战,并答应在一百座教堂内为之前死亡的法国人祷告。这个消息传到腓力国王那里后被拒绝了。而其他记录(包括法国当事者的回忆)却说,由于当日长时间的交战使很多法国士兵感到疲惫不堪、意志消沉,他们甚至因开始和谈而感到振奋。这些叙述者对佛兰德斯人拒绝与虚弱的法国人和解,并借机攻击法军的非绅士行为颇为不满。最后,根特编年史严厉指责法王腓力,认为所谓和谈只不过是腓力的一个诡计,因为他借此机会命令左右翼步骑兵分别包抄了佛兰德斯的两侧与后卫。发现上当的佛兰德斯代表愤怒地回到自己阵线,随后杀死了一位赶来试图要求继续谈判的热心骑士。佛兰德斯人已受够了谈判,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和谈的消息。

在此期间,法国的骑士则大胆地享受着闲暇时光。他们解鞍下马,开怀畅饮,只在前线布置了一批标枪手充任防卫。据说这些人是法国最好的步兵,与他们一同监视敌人的是部分刚从战线上撤回的圣波尔伯爵的下属。腓力也放松了警惕坐在地上休息。另一方的佛兰德斯人就没有这般舒服,他们必须维持阵型,这意味着必须在阳光的暴晒下严守岗位。

见谈判毫无结果,那慕尔的约翰和亨利带着疲惫的根特人、伊普尔人和科特赖克人分队离开战场返回里尔。当然,战后也有人大骂他们这是属于懦夫的逃跑行为。其他几位领导者,奇耶蒂的腓力、那慕尔的罗伯特和威廉·范·高罗佩等聚集在一起商议。最后,他们决定主动出击,进行一场之前法国人一直不愿面对的近身酣战。

◎正在交战的骑士与步兵

临近傍晚时,佛兰德斯人的最后一击开始了。威廉率领700人作为先锋,那慕尔的罗伯特和奇耶蒂的腓力等带领大队紧随其后跃出工事,展开战旗,一鼓作气高吼战歌。全军向法国人的阵地扑去。佛兰德斯人的攻击迅速且无情,他们杀死了遇到的每个敌人。这回轮到松懈的法国人自食恶果了。一线的法国步兵尝试阻挡敌人的进攻,但他们根本不是纪律严明的佛兰德斯步兵的对手,他们迅速被击败并逃离战场。恐慌在法军中蔓延开来,排在投枪手后面的骑士也手足无措,难以招架。他们陷入一片混乱:要么和整旗甚至整队的伙伴驱马避其锋芒,要么被逼得慌不择路连人带马一齐落进战场的深沟或深洞。紧接着,王旗“金色火焰”被砍倒。片刻之间,佛兰德斯人就已深入中军,突进到腓力及其侍卫面前。情况十分危急,腓力身边的侍卫队也未能挽救局势。力单势孤的他们一经激战就被击溃,除数人外全部阵亡。佛兰德斯人随即涌向法王腓力。据记载,当时腓力看见他的部队被击溃后并没有后退,而是奋勇反击。佛兰德斯人一度把他的武器击落,但他随即从一个厨子那接过一把斧头继续战斗。在之后的搏斗中,佛兰德斯人杀死了他的战马,他被摔倒在地。幸运的是,这个举动却挽救了他的性命,因为他的侍从为安全起见,事先脱去了他绣有百合花徽记的外套。一时间,佛兰德斯人难以从布满尸体的战场上认出他。此刻,先前被杀散的部分骑士又拼命杀回到腓力身边,扶起了还处在眩晕中的国王,并把他推上了一匹战马。也有人说国王太胖,因此靠踩着一位跪在地上的骑士才骑上马,但这位骑士随即便被冲来的敌人杀死。尽管依旧受到佛兰德斯人的不断攻击,战马还是载着国王奔向了大群法国士兵。

此后,战局开始逆转,佛兰德斯人的荣誉也到此为止。混战中,瓦卢瓦伯爵最先冲到兄长身边救驾,接着,克莱蒙特伯爵也率领他们的骑士赶到国王身旁,皮卡底和布列坦尼人也重新集合。法军的部分骑士依旧有较高的素质,缓过神来的他们迅速在远离敌人的地方重组战斗队形。清醒后的国王对这次几乎要了他性命的突袭恼怒不已,于是便亲自领导法军展开对佛兰德斯人的还击。当时的记录是这样描述的:“国王身着铠甲立于战马之上,手握硬头锤(Mace)……像只怒狮一样直冲入战阵,杀死他所碰到的每个敌人。他是如此勇猛,以至所过之处无人能挡。”法王坚定的行动挽救了整个法军。虽然这时同腓力一起反击的只是小部分人,但随后许多先前被突袭冲得惊慌失措的骑士和士兵看到他的英勇行为后也镇定下来,从四面八方反击起佛兰德斯人。最终,所有法军都带动起来,将敌人逐步分割开,局势被迅速扭转。在进攻中队形变得散乱的佛兰德斯人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他们陷入慌乱中,只能仓促抵抗。

法军的王室总管和两位元帅以及勃艮第的一些贵族带领大批人围住了佛兰德斯人的前锋——正忙着聚拢部下的威廉·范·高罗佩,并对他发起连续且凶猛的冲击。威廉感觉到了法国人的强大压力,只好命令队伍停止前进,然后排成圆阵进行抵御。但在先前的冲锋中,他损失了很多战士,以致这个分队稀疏而且薄弱。佛兰德斯人的其他指挥官亦被紧紧咬住无法增援。法国人的步骑兵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最终淹没了这个乏力的圆阵,威廉及其部下全部战死。接着,这批法军又开始支援与奇耶蒂的腓力部作战的法国国王,双方的混战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按照吉亚尔的回忆,法军击破了佛兰德斯人的方阵,但他也承认有部分佛兰德斯人突入到了法国大营。这些佛兰德斯人没有等来其他同伴,而周围还有法军在战斗。此时,月亮升起来了。他们害怕周边的法军趁着月色从各个方向围攻自己,便劫掠一番后沿着左翼的小溪匆匆离开战场回到了山上的营地里。沿途,他们收聚了一些被击溃的士兵,但随后发现营地一无所有。于是,佛兰德斯人继续退向里尔。与此同时,法国人因天色已晚也没有追击,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营地。蒙桑佩韦勒战役就此结束。占据战场的法王腓力宣布自己获得了胜利。

◎蒙桑佩韦勒战役中,腓力率军反击,他的这次行动挽救了全军。

然而,这个胜利是如此虚弱和沉重,以至于佛兰德斯方面的记录声称法军才是失败者。根特的编年史声称,法王腓力被他的军队裹挟着逃离了战场——尽管他自己想留在战场上。随后,法军大营被洗劫。接着,佛兰德斯人回到山上。“(在那里,)他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法国人和他们的同伴回来,点亮火把和烛台后悲伤地发现许多贵族被砍倒、杀死,或者被塞在深沟里,(法国人)战意尽失——虽然此刻明月已经升起。在先前提到的这座山上,他们(佛兰德斯人)既找不到足够多的食物,也找不到帐篷等物件来遮蔽自己。所以,经过讨论后,他们离开此地,前往里尔——并不是因为被击败或者是在溃逃——没有人追击他们,他们只是被饥饿和必要的休息所驱使。”尽管这段故事叙述得比较委婉,但还是可以从中看到佛兰德斯方面的一些战场细节。

蒙桑佩韦勒战役给双方都带来了惨重的损失。当时的记载声称,双方的死伤均过万人。按照现在的估算,法军中约有300名贵族阵亡,近1500~2000名步兵殒命。佛兰德斯人的死亡人数大致相当,此外,他们有很多伤者,还丢失了大量的补给车辆和营帐等物资。相比90年前的布汶战役,其惨烈程度令人咋舌。同时,它也暗示一个新的冷酷时代即将来临。中世纪渐渐迈入秋季。

当然,身处14世纪早期的人们还没感觉到这点。卡佩王朝主脉的最后一位铁腕国王正在感谢他的胜利。随后几天时间里,他赐给法国的圣丹尼斯教堂100里弗庆祝胜利,法国的其他一些大教堂也陆续收到了礼物。腓力也没有忘记危急关头在他身边竭力奋战的骑士——骑士每人得到了100里弗的赏赐。而那位因帮助国王上马以致不幸阵亡的骑士,国王给了他儿子500里弗。至于那位给国王送武器的厨子,不久便被国王升为了骑士。

8月22日,法国的老盟友荷兰伯爵约翰病逝,埃诺的威廉继承了他的位子。此时,腓力正率军进发。在里尔,他遇到了大量由奇耶蒂的腓力率领的佛兰德斯抵抗者。但经过数天前的残酷会战后,佛兰德斯人士气低落。阻击法军的行动被击败,城市被包围。不少人开始害怕战火波及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于是在9月,包围里尔的法国国王迫使奇耶蒂的腓力签订了一个临时停战协定,以便继续商议和谈事宜。在此期间的1305年3月7日,佛兰德斯老伯爵当皮埃尔的居伊在贡比涅的牢房里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腓力将其长子罗伯特释放,这位新继位的佛兰德斯伯爵亦对腓力表示臣服。最后的停战条约于1305年9月在阿蒂斯-苏尔-奥尔日(Athis-sur-Orge)签订。佛兰德斯以作为法王封地的名义保持了独立,但得把一批富裕的城市,如里尔和数个边境的堡垒割让给法国。这个条约标志着历时3年的佛兰德斯起义告一段落。

◎1328年的佛兰德斯地图

这场战争对佛兰德斯造成了极大打击,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其经济都萎靡不振。“所有外国同盟者相继抛弃了佛兰德斯。在当地,工匠们不再做工。曾经繁荣昌盛的佛兰德斯陷入凋零、凄凉的困境。商人们离弃家园,农民也因军队过境而破产。在这个人口稠密,靠商人、工匠和体力劳动者维持繁荣的地区,人们只能看到荒芜的耕地、关闭的商店和废弃的市场。”巴波姆的税务记录表明,1303—1305年间,佛兰德斯的税收减少了三分之二。保持独立的代价是昂贵的。另一方面,腓力的王家谋士皮埃尔·迪布瓦(Pierre Dubois)也透露出这代法国人的疲惫与对征服事业的兴味索然:“我认为,如今一个具有正常思维的人都不会觉得一个君主就能统治世界,且所有人都会服从他。如果有人立志要实现这些,那将会出现无尽的战争、革命和争吵,这些都将无法控制。”尽管停战条约在执行过程中时有争执,但直到腓力统治的末期,法国和佛兰德斯都没有爆发大规模战争。

总结

佛兰德斯步兵在这次战争中的出色表现,使他们在13~14世纪的军事历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这些自由市镇出身的公社步兵人数众多、装备优良、斗志昂扬,组织相对严密,交战时能抵挡住那个时代西欧首屈一指的骑兵的冲锋。他们展现了比欧洲同行们高出不少的能力和素养。但历时7年的法国-佛兰德斯战争还是以他们的屈服结束,这说明他们必有一些不可忽视的缺陷与失误。

◎在1328年的卡塞尔战役中,法军骑兵装备有了明显改善。

首先,他们初次获得大胜后不久,就主动卷入封建家族的领地纠纷,分兵出击,结果被各个击破。如果这些部队合兵一处,很可能会给法国人造成大麻烦。其次,他们未能成功拉拢与自己联系密切的势力,对法国形成牵制。而战术层面上,他们过于依赖步兵和地利,甚至主动放弃了骑兵,结果战场机动能力严重缺乏。同时,他们也缺少攻取坚城的耐心和能力,很难巩固自己在战场上获得的成果。在行动中,佛兰德斯人的方阵正面宽大,与相对小巧灵活的小方阵,强调方阵纵深和战场机动性的瑞士方阵有着鲜明的对比。瑞士方阵在随后的数百年里给欧洲骑兵造成了极大的麻烦。此外,佛兰德斯人的方阵在侧翼和后背有致命隐患。蒙桑佩韦勒战役就是一个不明显的例子。在之后的1328年对抗法国国王腓力六世的卡塞尔战役(the Battle of Cassel)以及1382年对抗查理六世的西罗泽贝克战役(Battle of Westrozebeke)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这种缺陷的存在。不过,佛兰德斯人在这场战争中还是充分显示了自己的能力,他们通过这场战争奠定了自己在西欧能拥有一席之地的基础。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佛兰德斯人终于在之后出任神圣罗马皇帝的马克西米连的帮助下,于1479年在根盖特之战(Battle of Guinegate)中击败了路易十一的法国军队,率先走上了民族独立的道路。

◎配有长矛和骑士剑的骑士,他们在近身格斗中常常使用佩剑。

腓力四世时代的法军依旧是一支以骑兵为中心的封建军队。骑士们是整支队伍顺利行动的基石,在战场上担负着主要的攻击任务。他们装备精良,被严格训练过,有一定的纪律。但他们偏向战术层面的机动和冲击,因此对固守地利的精锐步兵常常无可奈何。法军步兵虽然数量庞大,但低效脆弱,不能独自承担主要任务,当然,如果遇到明智的指挥官还是能取得一定战果的。例如,面对严密的步兵方阵时,与科特赖克战役中的阿图瓦伯爵不同,腓力在蒙桑佩韦勒战役的最初阶段没有将骑兵全部投入冲击,这使他能控制攻击节奏,适时调整方向,避免核心部队的严重伤亡,从而在以后的战局中更有应对能力。不过,13世纪的步兵复兴进程开启后,这支军队已经显得有些难以应付了,急需改革。不幸的是,当时的人们并未察觉。这支军队使骑士的能力在科特赖克战役中受到质疑,但蒙桑佩韦勒战役的胜利似乎又使他们找回了荣誉。同时代的人们并没有反思骑士组织和运用的缺陷,而是兴致勃勃地讨论在这场战役中究竟是瓦卢瓦伯爵查理还是布伦伯爵杀死了威廉·范·高罗佩,以此来印证“家族血亲复仇”这个传说。实际上,佛兰德斯地区的战场上沟渠深坑遍地,步兵可以利用它们阻挡骑兵。但在蒙桑佩韦勒战役中,他们开始主动攻击骑兵时,地势之险已为两者共有。况且,法军营地里的帐篷和散落在地上的物件也不经意间切割开了佛兰德斯人的战线,加剧了他们由于进攻而造成的混乱。佛兰德斯人分成小组,力量难以集中。与之相反的是,法军骑兵在进攻分散的敌人时还得到了步兵支援。他们承担了部分佛兰德斯人的攻击,并牵制其精力,给骑兵创造出不少攻击机会。因此,蒙桑佩韦勒战役的胜利并不由骑士单独获得的。遗憾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法国人均这样认为。他们依旧沉醉在对古老传统的赞美之中,直到40年后遇到另外一支王权军队。这支军队拥有强大的投射力量、坚实的防守力量以及可以与法国精骑对抗的骑兵力量,而且,兵种相互之间的配合更加协调。法国人在以后100多年里屡屡遭其重击,付出远比佛兰德斯战争高昂的代价之后,才从痛苦中醒来,蹒跚地走上改革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