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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平李师道之战(唐宪宗平藩淄青)

唐平李师道之战简介

唐平李师道之战:“安史之乱”期间,孤悬海外的东北重镇平卢被迫南移至青齐,遂成淄青。淄青镇自李正己担任节度使以来,家族内部三代世袭,雄踞齐鲁近六十年,但在唐宪宗的征伐下,只七个月便分崩离析了。唐平李师道之战讲述的便是这段历史。

唐平李师道之战过程分析——

胡尘昔起蓟北门,河南地属平卢军。
貂裘代马绕东岳,峄阳孤桐削为角。
地形十二虏意骄,恩泽含容历四朝。
鲁人皆解带弓箭,齐人不复闻箫韶。
今朝天子圣神武,手握玄符平九土。
初哀狂童袭故事,文告不来方振怒。
去秋诏下诛东平,官军四合犹婴城。
春来群乌噪且惊,气如坏山堕其庭。
牙门大将有刘生,夜半射落欃枪星。
帐中虏血流满地,门外三军舞连臂。
驿骑函首过黄河,城中无贼天气和。
朝廷侍郎来慰抚,耕夫满野行人歌。

刘禹锡的这首《平齐行》,写的是唐宪宗元和年间平定淄青节度使李师道叛乱一事。淄青李氏家族自李正己以来,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传三代共计四任节度使,雄踞齐鲁近六十年,其势力最强盛时占据十五州之地,拥兵十余万,在天下藩镇中号称“最为强大”,可谓盛极一时。但在唐宪宗的征伐下,只七个月淄青便分崩离析了,不仅节度使李师道本人的首级被传往长安——“驿骑函首过黄河”,淄青镇也被一分为三,可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东北重镇

淄青节度使的前身,乃是唐玄宗时代建立起来的边防体系——十节度经略使中的平卢节度使,始设于开元七年(719年),治营州,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安东都护府,管兵37500人。朝廷之所以设置平卢节度使,目的在于使其与幽州节度使(天宝元年改称范阳节度使)互为掎角,构建东北边防体系,镇抚边境的室韦、靺鞨、契丹、奚等少数民族。

◎契丹贵族

平卢节度使的治所营州“地接六蕃”,历来是东北地区的重镇。十六国时期,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皝在此筑城,并营造宗庙、宫阙,是为龙城。再之后,前燕、后燕、北燕三国先后定都于此地,龙城逐渐成为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北魏灭北燕后,在龙城设镇,后改名营州。唐立国后,在此设营州总管府,后改营州都督府,为中央政府在东北地区设置的最高军政机构。中央政府以此为支点,镇抚周边各少数民族,对外辐射唐王朝的政治、经济与文化影响。东北地区的少数民族既迫于唐王朝的压力,又仰慕唐王朝的文化,在时任营州都督薛万淑的招抚下,纷纷内附。贞观年间,唐太宗征伐高句丽,营州都督张俭则率幽、营二都督兵及契丹、靺鞨、奚等部落兵马先击辽东,进渡辽水。其后的战事,前后四任营州都督均率领兵马参加,营州更成为唐帝国征伐高句丽的重要后勤基地。不久后,朝廷在营州设立东夷校尉,后改东夷都护,负责管辖周边各羁縻州。正如张九龄所说:“况营州者,镇彼戎夷,扼喉断臂,逆则制其死命,顺则为其主人,是称乐都,其来尚矣。”

唐高宗年间,唐军先后灭高句丽、百济两国,在两国故地设立安东都护府,唐王朝在东北地区的势力达到了极盛。但是好景不长,武周万岁通天元年(696年)五月,因营州都督赵文翙“刚愎,契丹饥不加赈给,视酋长如奴仆”,契丹酋长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两人举兵造反,攻陷营州,杀死了赵文翙。随后,李尽忠自称“无上可汗”,又以孙万荣为前锋,进围檀州,从而揭开了唐与契丹战争的序幕。

营州失陷的消息传至长安,武则天以左鹰扬卫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卫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人为将,率大军前去讨伐。武则天本以为李尽忠、孙万荣两人不过边陲小酋,跳梁小丑,大军一至,两人自当俯首就擒,不日传首长安。没料到契丹人充分利用周(唐)军的骄横之气,先是故意示弱,散布契丹缺粮的假消息,后又派遣老弱迎降,在路边留下老牛瘦马,摆出一副不堪一击的疲弱样子。周军不疑有诈,前锋骑兵轻兵冒进,结果在黄獐谷中伏,张玄遇等人战败被俘。契丹人随后又逼迫张玄遇发出牒文,引周军其余兵马前来。周军总管燕匪石、宗怀昌得令后,昼夜兼程赶来,结果士马疲弊,被契丹人半途邀击,全军覆灭。

◎武则天

武则天闻败讯后大怒,再以侄子建安王武攸宜为右武威卫大将军,充清边道行军大总管,下诏“天下系囚及士庶家奴骁勇者,官偿其直,发以击契丹”,并在山东近边诸州置武骑团兵,准备再伐契丹。但武周在营州失陷后,已失去对东北边境少数民族的控制,靺鞨首领大祚荣便于此后不久崛起,建立起了渤海国。虽然武周朝廷与突厥首领默啜达成协议,以册封其为可汗的价码换取突厥攻打契丹,突厥人也履约,趁李尽忠病死之际突然发兵攻打松漠,俘获了李尽忠、孙万荣两人妻子;但孙万荣不久后便军势复振,于当年冬天大举南下。他先攻陷冀州,杀刺史陆宝积,后又攻打瀛州,大掠而去。河北为之震动。

武周神功元年(697年),清边道总管王孝杰、苏宏晖等率兵17万再伐契丹,结果在东硖石谷中伏,苏宏晖见机不妙,先行撤退,王孝杰力战,坠崖而死。此役,周军几乎全军覆没,“坑深万丈,尸与崖平,匹马无归,单兵莫返”。武攸宜当时正在渔阳,听闻前军败北,身为亲贵的他无胆无谋,不敢再进。契丹则乘胜攻打幽州,武攸宜命部将出战,结果再次败北。

此时正在武攸宜幕府中参谋军事的大诗人陈子昂,请求遣万人为前驱以击敌,武攸宜见他是书生,谢而不纳。不久后,陈子昂再次进谏,武攸宜大怒,将其降为军曹。郁郁不得志的陈子昂苦闷无比,某日黄昏,他登上幽州境内的幽州台,极目远眺,遥想古今史事,感慨万千,写下了千古名篇《登幽州台歌》: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不久后,突厥可汗默啜趁孙万荣在幽州与周军相持之际,突然发兵袭破其在营州西北筑造的新城,契丹老弱妇女及财货尽被突厥人所获。消息传至前线,孙万荣的部队军心大乱,奚人跟着就发生叛乱,投靠了周军。周军趁机大举出兵,与奚军前后夹击,使契丹军大溃。孙万荣走投无路,最后被随行奴仆所杀。

孙万荣虽死,但营州仍未收复,原来契丹见势不妙,依附了后突厥汗国,不仅如此,就连奚人也附了过去。此时的后突厥汗国,在可汗默啜的带领下实力强横,“拥兵四十万,据地万里,西北诸夷皆附之”,并不断进犯唐朝边关。朝廷迫于突厥人的压力,只得将营州都督府迁于幽州境内的渔阳城。

唐睿宗景云元年(710年),朝廷为加强东北边防,以左武卫大将军兼幽州都督薛讷为幽州镇守经略节度大使。薛讷是名将薛仁贵之子,与其父轻剽敢进的作战风格不同,他用兵持重,在边境20余年,“未尝举兵出塞,虏亦不敢犯”。但他也因此被政敌攻击为畏敌懦怯,于太极元年(712年)三月去职,调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

新任幽州大都督孙佺到任后不久,便以“薛讷在边积年,竟不能为国家复营州。今乘其无备,往必有功”为由,大举出兵攻打奚、契丹,欲一举收复营州。但前锋左骁卫将军李楷洛率领的4000骑兵遭遇优势敌军,初战不利,孙佺怯懦不敢相救,欲退兵,结果为敌所乘,唐军大败。奚族酋长李大酺质问孙佺:“朝廷既与我和亲,今大军何为而来?”孙佺诿过于李楷洛,称是李楷洛擅自出兵,又将军中携带的绢帛及自己的紫袍、金带、鱼袋等物件全部送给李大酺,用来换取脱身之道。李大酺假意应允,待唐军退兵时突然发起攻击。唐军毫无防备,结果溃败,孙佺等人被俘,奚人将其献于突厥,后为默啜所杀。李楷洛则突出重围,幸免于难。十一月,奚、契丹组成两万骑兵再次南下,入寇渔阳,新任幽州都督宋璟闭城不出,敌军再次大掠而去。

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年)正月,薛讷上奏称靺鞨、奚、霫等族仍然心向朝廷,只是朝廷迟迟未能收复营州,他们无所依靠,方才投向突厥,若朝廷能重建营州,他们必然会再次归化。玄宗认为薛讷久在边疆,晓畅边事,此论必有依据,遂升薛讷为同紫微黄门三品,命其讨伐契丹、收复营州。七月,薛讷率兵6万出檀州,大举击契丹,结果在滦水山峡中伏,唐军大败,死者十之八九,薛讷与数十骑突围得免。自万岁通天元年以来,契丹成了中原军队最强大的敌手,是以史书中这样沉重地记载道:“故二十年间有事东鄙,僵尸暴骨,败将覆军,盖不可胜纪。”

开元四年(716年)六月,突厥可汗默啜北击拔曳固,大破对手于独乐水,结果在回军途中默啜得意忘形,毫无防备,被躲在柳林中的一名拔曳固溃卒所杀。默啜死后,突厥贵族为争可汗之位互相攻伐,国内大乱,拔曳固、回纥、同罗、霫、仆固等部纷纷归附唐朝。契丹酋长李失活、奚族酋长李大酺见此情形,知突厥势力大衰,若继续与唐王朝为敌,必将遭到朝廷新一轮攻伐,便率部请降。朝廷封李失活为松漠郡王,李大酺为饶乐郡王。次年,贝州刺史宋庆礼上书,请求复置营州。朝廷遂复置营州都督于柳城,又于此地设置平卢军使。唐军再次回到营州后,很快筑下新城,又在附近开垦屯田80余所,招安流散,数年之间便仓廪充实,市邑也愈加繁荣。

◎唐代牛车,阿史那忠将军墓壁画。阿史那忠原是东突厥小可汗,后归附唐朝,太宗封其为右卫大将军、怀德郡王

开元六年(718年),契丹首领李失活病死,其弟李娑固继位后欲除去牙官可突干,结果反被可突干所逐。营州都督许钦澹得知消息后,命部将薛泰带领500人,联合奚族酋长李大酺以及李娑固所属兵众,讨伐可突干,不料战败,李娑固、李大酺被杀,许钦澹被迫退守榆关。可突干虽迅速遣使谢罪,并拥立李娑固之弟李邵固为契丹新首领,但朝廷认为原有的镇抚机构已不再适应日趋复杂的边疆事务,遂于次年升平卢军使为平卢节度使,兼领经略、河北支度、管内诸蕃及营田等使,统领安东都护及营、辽、燕三州,张敬忠为首任平卢节度使。相比原先的营州都督,平卢节度使无疑地位更高、权力更大、拥有的兵力也更强,在随后征伐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的历次战事中均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成为大唐在东北边境的重要支柱。

孤军忠臣

由于平卢节度使与幽州节度使属于同一防御体系,两镇节度使往往由同一人兼任,甚至平卢节度使还一度被降为平卢军使,归于幽州节度使麾下。但总体而言,平卢节度使并入幽州节度使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还是独立设置的。作为边防重镇,平卢节度使所辖地域除营州这一中央直属州外,还领有辽、燕、归义、顺化等羁縻州,以及松漠、饶乐、黑水、忽汗州等羁縻都督府,其兵力布置大体如下:

一是平卢军,驻地在营州,统辖士兵16000人、战马4200匹,其兵力占平卢全军的四成以上,战马更是超过七成,可以说是绝对主力。

二是卢龙军,驻地在古孤竹国故地,统辖士兵10000人、战马500匹,地位仅次于平卢军。

三是安东都护府,它原本设置在平壤,职责是管理高句丽故地,后内迁辽东,最后徙至辽西故郡城。安东都护府下辖怀远、保定二军及安东守捉,统辖士兵8500人、战马700匹。

四是各守捉,所谓“守捉”,是指设有驻防的城镇和营地,地位低于军,高于镇。平卢节度使统辖燕郡、榆关、汝罗、怀远、巫阁、襄平、安东七守捉,其中最重要的是榆关守捉,有士兵3000人、战马100匹。

平卢节度使虽然最初只是军事长官,但一般由营州都督充任,同时又兼任支度、营田、转运使,可以说集军事、行政、财税于一身。开元二十八年(740年),时任平卢节度使的王斛斯还兼任了押两蕃、渤海、黑水四府经略处置使,从而掌管了与边境少数民族的外交权。至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时,更是兼任了管内采访处置使,直接掌管了平卢镇内的人事与监察权。

开元二十年(732年),薛讷之弟薛楚玉出任幽州节度使,并兼任平卢节度使。他上任的第二年,唐军便遭受了一次惨败。当时薛楚玉派遣幽州道副总管郭英杰率精骑1万及部分奚族兵马出击契丹,屯于榆关之外。契丹可突干请来了突厥兵马前来助战,奚人鼠首两端,见敌军势大,先行撤走。唐军孤军奋战,郭英杰战死,余众继续死战不休,但仍无法摆脱全军覆灭的命运。面对严峻的东北边境形势,唐玄宗起用了名将张守珪为幽州节度使兼平卢节度使。

◎五代画家耶律培绘制的《射鹿图》,图中一位骑着马的契丹青年正在追击一头受伤的鹿

张守珪此人,“仪形瑰壮,善骑射,性慷慨,有节义”,开元初年在北庭都护任职时,便在与突厥的战事中屡建战功,后崭露头角,调任幽州良社府果毅都尉。幽州刺史卢齐卿对其十分看重,曾召他同榻而坐,认为他不出10年必定能够节度幽州,成为国之良将。开元十五年(727年),吐蕃大举入寇瓜州,河西震惧。朝廷急调张守珪出任瓜州刺史、墨离军使。他果然不负所望,出奇兵一举击退敌军,由此迁任瓜州都督,后又因功升陇右节度使。

张守珪到幽州后,很快便扭转了战局,屡次击败可突干。可突干困迫之下,于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冬遣使诈降。张守珪部下王悔前去招抚,发现可突干并无降意,遂说服与可突干争权的契丹大将李过折发动兵变,斩杀了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干,尽诛其党。次年二月,张守珪亲赴东都献捷,玄宗大喜,拜其为右羽林大将军兼御史大夫,张守珪的两个儿子也被天子赐予官职,可以说是一门荣宠。

不过,张守珪对历史最大的影响还是他一手提拔了安禄山。安禄山早年因擅长边境各族语言,担任着互市牙郎这样的小吏。一次,他因偷羊被抓,张守珪下令将其处死。安禄山被押下去行刑时大喊:“公不欲灭两蕃邪?何杀我?”张守珪听见这句话后起了爱才之心,不但放了安禄山一马,还任命他为捉生将。安禄山在军中很快脱颖而出,由于他十分熟悉边境的山川地形,往往能够以寡敌众,“擒贼必倍”,很快便被提拔为偏将。安禄山性情狡黠,善于揣摩人心,张守珪对他很是赏识,不久后又将他收为义子。

安禄山以此为起点,不断升迁,最后不但独当一面,还简在帝心,成为“有吞四夷之志”的唐玄宗所倚重的重要边将。天宝元年(742年),时任平卢兵马使的安禄山正式就任平卢节度使,成为朝廷封疆大吏,开始了他在平卢长达14年的统治。在任上,安禄山为以边功邀宠,屡屡挑起与契丹和奚族的战争,玄宗却被他蒙蔽,认为安禄山勤于王事、战功卓著,对其日益宠幸,不断加官晋爵。至天宝十载(752年)时,安禄山已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然而,正是玄宗信任的这位蕃将,不久后为他的统治敲响了丧钟,大唐王朝也因此衰落下来。

安禄山 唐玄宗

天宝十四载(755年)十一月,安禄山发所部兵马及同罗、奚、契丹、室韦凡15万众,号20万人,反于范阳(幽州)。他在抽调大量精兵猛将大举南下的同时,对后方做了如下布置:命范阳节度副使贾循守范阳,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守平卢,别将高秀岩守大同军。当时海内承平日久,百姓累世不识兵革,“百年老公,未尝见范阳兵马向南者”。河北州县听说安禄山起兵南下,皆望风瓦解,“守令或开门出迎,或弃城窜匿,或为所擒戮,无敢拒之者”。即使有官员鼓起勇气,集合人马想要抵御叛军,但打开甲仗库一看,都是些几十年没用过的兵器了——“器械朽坏,皆不可执”。兵士们只得拿着木棒与叛军作战,结果自然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唐玄宗听闻安禄山起兵,立即调兵遣将,以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为范阳节度使,以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为平卢节度使,以太原尹王承业为河东节度使。当时安禄山已率主力南下,吕知诲统领平卢军留守后方,他既未起兵讨逆,也没有公开反叛朝廷,可谓首鼠两端、待价而沽。安禄山十分重视平卢这一大后方,是以在洛阳称帝后不久,便派遣使者招诱吕知诲。吕知诲见安禄山势大,竟诱杀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马灵詧,正式投向了叛军。

马灵詧原名夫蒙灵詧,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驰骋在西域,屡建战功,历任河西节度使、安西四镇节度使等要职,可以说是西北军事集团中的一名重要将领。他曾在行伍中拔擢了名将高仙芝,并一路举荐他做到了安西节度副使。天宝五栽(747年),高仙芝出奇兵大破小勃律,虏其国王而还。夫蒙灵詧“怒仙芝不先言己而遽发奏”,大骂道:“啖狗粪高丽奴!汝官皆因谁得,而不待我处分,擅奏捷书!高丽奴!汝罪当斩,但以汝新有功不忍耳!”此事被监军宦官边令诚密奏给玄宗,玄宗因更为看中高仙芝的才干,遂于次年将夫蒙灵詧征还入朝。天宝末年,安禄山骄横跋扈,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唐玄宗虽有觉察,但苦于积重难返,只得不断赏赐珍宝,希望他能感恩朝廷,消除异志。同时,玄宗再次起用已改名马灵詧的夫蒙灵詧,让这位出身西北边军、与安禄山没有瓜葛的老将来到范阳的大后方平卢镇,出任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以牵制安禄山。但马灵詧在平卢可以说是毫无根基,束手束脚,直至被害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平卢节度使下属各军,除一部分人马在安禄山起兵叛乱时便追随平卢兵马使史思明加入了叛军外,其余大多数将士依然忠于朝廷。吕知诲接受伪职后不久,“性忠谨,为军人所信”的平卢游奕使刘客奴,便联合平卢先锋使董秦等将士起兵诛杀了吕知诲,并与安东都护府大将王玄志互通声气。同时,刘客奴又派遣使者与平原太守颜真卿取得联系,“请取范阳以自效”,并出兵“攻长杨,战独山,袭榆关、北平”。颜真卿知平卢军孤悬海外,补给一向依赖于河北,便立即通过海运运去了十余万石军粮及大量军衣,还将他当下唯一的儿子颜颇送去,以坚定刘客奴坚守的决心。朝廷听闻刘客奴反正的消息后,也很快任命其为平卢节度使,赐名刘正臣,又任命王玄志为安东副都护、保定军使及营田使,任命董秦为平卢兵马使。

天宝十五载(756年)五月,郭子仪、李光弼在嘉山一役中大败史思明所部叛军,斩首4万级,并将史思明围困于博陵。“于是河北十余郡皆杀贼守将而降。渔阳路再绝,贼往来者皆轻骑窃过,多为官军所获,将士家在渔阳者无不摇心。”安禄山已准备放弃洛阳,走归范阳。刘正臣也厉兵秣马,准备直扑范阳,夺取叛军老巢,断绝叛军归路。未曾料到,年老昏聩的玄宗急于成功,逼迫哥舒翰出潼关与敌决战,结果官军大败于灵宝西原,20万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叛军乘胜攻陷潼关。唐玄宗在仓皇间只得逃往西蜀,半途禁军哗变,杀死了宰相杨国忠,更逼迫杨贵妃自缢,演出了一幕“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的悲剧。

李光弼得知潼关失陷后,迅速解博陵之围而去,与郭子仪所部共同从井陉退入河东。僻居一隅的刘正臣尚不清楚官军已经溃败,他以为叛军老巢此时必定空虚,遂引兵直扑范阳。一路上,平卢军屡败叛军,却不知史思明此时已率军北上,回到了范阳。结果平卢军先胜后败,被史思明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败而归,战死者7000余人,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刘正臣败归后,史书均记载他于次年二月被安东都护王玄志毒死,安禄山随后任命其党羽徐归道为平卢节度使,徐归道不久后又被王玄志联合平卢大将侯希逸袭杀。但王玄志和刘正臣同在勤王阵营,为何要谋害刘正臣?而平卢军当时仍然忠于朝廷,安禄山的势力又是如何进入平卢,任命徐归道为节度使的?让人殊为不解。直到后世的日本学者在《续日本纪》中找到了这样一条记载,才解开了这一疑团。当时正在渤海国的日本遣渤海使小野朝臣田守收集到了这样一条情报:“平卢留后徐归道遣果毅都尉、行柳城县兼四府经略判官张元涧,来聘渤海,且征兵马,曰:‘今载十月当击禄山,王须发骑四万来援平贼。’渤海疑其有异心,且留未归。十二月丙午,徐归道果鸩刘正臣于北平,潜通禄山、幽州节度使史思明,谋击天子。安东都护王玄志仍知其谋,帅精兵六千余人,打破柳城,斩徐归道,自称权知平卢节度使,进镇北平。”按照这一说法,应是徐归道早与安禄山、史思明潜通,在谋害刘正臣后,被王玄志所诛。

平卢军暂时度过了刘正臣被害、徐归道通敌的危机,但形势依然严峻,尤其是军粮补给急需解决。平卢镇当时被叛军隔离,可以说孤悬海外,营州附近虽然也有屯田,但其粮食产出远不能满足需求。平卢军粮转运主要有两条道路:一是通过陆路将河北诸州的粮食运来;一是通过登州,将青、莱等州的粮食运来。当时海运规模很大,一次往往便可以运输军粮三四万石。但此时,这些地区多被叛军控制。

为重新打通运输通道,王玄志于至德二载(757年)初,命兵马使董秦与大将田神功、邢君牙、阳惠元、李惠登等人,率兵3000从雍奴渡海至河北。这支平卢军先是击败了贼将石帝廷、乌承洽等人,连拔拔鲁城、河间、景城三城,“收粮赀以实军”,随后又再下平原、乐安两城,初步站稳了脚跟,并恢复了平卢的海上补给线。

立足青齐

乾元元年(758年)二月,朝廷正式任命王玄志为营州刺史,充平卢节度使。但当年冬天,王玄志便病死军中。朝廷派遣使者前往抚慰平卢将士,并观察军中欲拥立的节度使人选。大唐自府兵制崩溃后,戍守兵卒便主要从当地及附近地区招募,而平卢靠近高句丽故地,高句丽遗民数量众多,于是尚武且没有部落组织的高句丽人成了戍守兵首选。如此一来,平卢军中的高句丽人势力逐渐变得强大,并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结成了一个武人集团,其首领为侯希逸、李怀玉两人。

李怀玉此时已有夺位之心,他生怕朝廷会选择王玄志之子为节度使,遂先下手为强,谋害了王玄志之子,随后凭借武力优势拥立其表兄侯希逸。此时安史之乱仍未平息,郭子仪等部官军虽然先后在卫州之役、愁思冈之役中大破安庆绪,并将其围困于相州(邺城);但史思明已从幽州(范阳)尽起13万大军南下,攻陷了魏州,与官军相持不下。大战在捷,朝廷不愿节外生枝,遂遵从军中意见,任命侯希逸为平卢节度副使。“节度使由军士废立自此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著述此事时,对朝廷之举大加挞伐,称:“彼命将帅,统藩维,国之大事也,乃委一介之使,徇行伍之情,无问贤不肖,惟其所欲与者则授之。自是之后,积习为常,君臣循守,以为得策,谓之姑息。乃至偏裨士卒杀逐主帅,亦不治其罪,因以其位任授之。然则爵禄、废置、杀生、予夺皆不出于上而出于下,乱之生也,庸有极乎!”

就现状而言,朝廷此举实属无奈,平卢镇孤悬敌后,若处置不当,军中生变,势必影响大局。好在侯希逸继任节度使后,不负朝廷希冀,激励将士继续奋战,屡次击败进犯的叛军向润客、李怀仙等部。

至于侯希逸等人为何始终效忠于朝廷,这与安禄山对高句丽族的打压不无关系。平卢为安禄山起家之地,但考察其叛乱时重用的将领,却无一人是高句丽出身,高句丽人即使再骁勇善战,也不得他重用,只能担任偏稗将校。安禄山宁愿使用奚、契丹等游牧民族将领,也不愿拔擢高句丽人,这让始终处于被打压状态的高句丽军人对安禄山十分敌视。

《狩猎图》,高句丽壁画 《宴饮图》,高句丽壁画

平卢军虽有效牵制了幽州地区的叛军,但形势对平卢军却越来越不利。乾元元年九月,时任德州刺史的平卢兵马使董秦受命前往相州,会同朔方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北庭行营节度使李嗣业、襄邓节度使鲁炅、荆南节度使季广琛、河南节度使崔光远、滑濮节度使许叔冀等人共讨安庆绪。此次出兵,官军军容极盛,号称60万人。但唐肃宗对统兵大将并不信任,竟不设统帅,只是派遣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使,以致各路官军不相统属,军队纪律散漫、毫无斗志。次年三月,官军与叛军会战于安阳河北,结果大溃,“战马万匹,惟存三千,甲仗十万,遗弃殆尽”。只有李光弼、王思礼整勒部伍,全军而归,其余各镇兵马均损失惨重。董秦所部平卢军溃围而出,退守郑州,随后被授予濮州刺史、缘河守捉使,屯杏园渡。

乾元二年(759年)九月,史思明大举发兵攻打汴州,汴滑节度使许叔冀战败降敌。董秦势单力孤,只得与梁浦、刘从谏、田神功等平卢将领亦降于史思明。史思明曾在平卢军中担任要职,麾下有颇多原平卢将士,史称“思明将卒颇精锐,皆平卢战士”。他表面上对董秦颇为厚待,曾抚其背曰:“始吾有左手,得公今完矣!”但随后,史思明却剥夺了董秦的兵权,任命田神功为平卢兵马使,命其率部南掠江淮。然而没过多久,田神功却突然斩杀了派来监督他的叛军将领南德信,率部反正,后被朝廷任命为平卢都知兵马使,成了这支平卢军的主将。不久后,董秦在跟随史思明攻打河阳城时,乘着夜色带领500多名亲信将士,拔栅突围,投入李光弼营中。唐肃宗对董秦的忠诚十分赞赏,将他召至长安接见,并任命他为开府仪同三司、殿中监,封陇西郡公,赐名李忠臣,还赏赐了宅邸和良马。不久后,朝廷又任命李忠臣为陕西、神策两军兵马使,命其再赴前线讨贼建功。

李忠臣、田神功等平卢将士,虽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对朝廷的忠诚,但对身处敌后的平卢军来说,两部兵马离开原来控制的德州一带,却意味着海上补给线被再次切断,又将陷入孤军无援的状态。平卢军在与叛军的连年激战中早已元气大伤,雪上加霜的是,奚族也在此时不断入侵,使平卢军顾此失彼。以侯希逸为首的平卢将士,经过再三考虑,最终决定进行战略转移。

肃宗上元二年(761年)冬,侯希逸率领2万余平卢将士及其家属合计10万人左右,离开营州向南转移。他们一路击破了叛军大将李怀仙的围追堵截,来到海边,随后征集、建造渡船,踏过惊涛骇浪来到青州。这一过程中,许多将士就此长眠海底。平卢军随后又在青州以北渡河来到兖州,与田神功、能元皓两军会师,最终顺利完成此次战略转移。

能元皓原为安禄山部将,后被安庆绪任命为北海节度使,乾元元年,他带着淄、青二州归降朝廷,被任命为河北招讨使,后任兖郓节度使等职,屡次击败史思明、史朝义父子俩的进犯。田神功率部反正后,先是去扬州讨伐起兵作乱的刘展,大掠当地百姓商人,发了一笔横财,随后一直逗留于江淮一带。李光弼受命出任河南副元帅,都知河南、淮南、淮西、山南东、荆南五道节度行营事后,田神功慑于李光弼的威名,连忙赶回了中原战场。

侯希逸来到青州后,即被任命为青密节度使,次年五月又被任命为平卢、青淄等六州节度使。由于仍保留着平卢节度使的名号,故日后往往平卢、淄青并称,“自是迄今,淄青节度皆带平卢之名也”。田神功虽不情愿,但若合军一处,他势必会被高句丽武人集团所排挤,因此也只能忍痛让出青州地盘,移镇兖郓。

平卢镇的南迁对东北亚的形势产生了巨大影响,自此以后,唐王朝再未恢复对这一区域的控制,契丹、奚族趁机南下占据此处,并逐渐强大起来,最终成为东北亚的一大强权。不过对平定安史之乱来说,平卢军南下则极大地增强了朝廷在河南方向的战斗力,有效遏制了官军在邙山之役战败后的不利形势。同时,由于李光弼出任河南副元帅时已被解除了朔方军的兵权,其手上能掌握的兵力十分薄弱,侯希逸也因此与田神功、能元皓成了李光弼不得不倚重的柱石。

叛军方面,史思明在赢得邙山之役后不久,即被其子史朝义所杀。然而,史朝义根本驾驭不了其父旧部,“所部节度使皆安禄山旧将,与思明等夷,朝义召之,多不至,略相羁縻而已,不能得其用”,叛军就此失去协同作战能力。

平卢军南下后不久,淮西节度使王仲升在申州战败被俘,淮西震骇。李光弼急调侯希逸、田神功、能元皓三人合兵攻打汴州,迫使史朝义回军相救,解除淮西危局。随后,田神功又在宋州大破史朝义军。河南战局就此稳定,官军随后便发起了大反攻。

宝应元年(762年)九月,即位不久的唐代宗以其子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领诸军节度行营为副手,大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兵马于陕州。随后,诸路大军陆续出发,进讨史朝义。这之中,仆固怀恩与回纥左杀为前锋,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为殿军,自渑池出发;泽潞节度使李抱玉自河阳出发;河南等道副元帅李光弼自汴州出发,雍王李适则留在陕州居中调度。

官军很快攻至洛阳城下,并在西原、昭觉寺、石榴园、老君庙等战中大破史朝义军,斩首6万级,捕虏2万人,叛军精锐尽失。史朝义与轻骑数百东走汴州,结果守将陈留节度使张献诚闭门不纳,他只得从濮州北渡黄河,进入河北。史朝义在会合睢阳节度使田承嗣所部4万人后,迎战一路追击的官军,结果再败。之后,他逃往魏州,悉发魏州兵与官军交战于昌乐东,又败。史朝义一路逃往贝州,会合大将薛忠义等部,与官军大战于下博东南,再次大败。叛军各地大将见史朝义屡战屡败,大势已去,纷纷向官军投降。十一月,史朝义一路逃至莫州,据城坚守,官军四路合围,侯希逸、田神功也率部先后赶至前线,会同朔方、河东等镇兵马将莫州围得水泄不通。史朝义屡次督兵出战,欲打破官军合围,但屡战屡败,陷入了势穷力竭的境地。

广德元年(763年)正月,困守孤城的史朝义接受部下田承嗣的建议,率领5000轻骑突围而出,欲前往幽州调发兵马南下与官军决战。不料史朝义刚一离开,田承嗣便将莫州献给了官军,其母亲、妻子、子女尽皆落入官军之手。侯希逸率平卢军会同朔方军一路追击,在归义一带追上史朝义及其部下,史朝义仓皇接战,结果再次大败。等史朝义好不容易摆脱官军追击来到幽州时,才发现范阳节度使李怀仙已经宣布反正,投降了朝廷。史朝义部下见此情形,纷纷散去,只剩下胡骑数百仍然相随左右。离开幽州后,史朝义欲北投契丹、奚,但行至温泉栅时,被李怀仙追兵所迫,穷蹙无路之下,最终自缢于林中。

虽然安史之乱结束了,但大唐王朝就此失去了昔日辉煌,安史旧将田承嗣、李怀仙、李宝臣、薛嵩等人分割河北,割据一方。这些藩镇各拥劲兵数万,节度使可自行任免官吏、截留赋税,集军权、行政权、财政权于一身。这些节度使还相互勾结,约定将土地传与子孙,而一旦他们镇不住局面,则又会被属下大将取代,朝廷只会以一纸诏书承认现状了事,以至于“一寇死,一贼生,讫唐亡百余年,卒不为王土”。史书上将这种情况称作“河朔故事”。

侯希逸与诸军共同讨平史朝义后,率部回到了青州。朝廷为表彰其战功,进其官职为检校工部尚书,并“赐实户,图形凌烟阁”。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能将画像挂在凌烟阁中可以说是无上荣耀,足见朝廷对其的重视。

当时的淄青镇,下辖淄、青、齐、沂、海、密六州,号称“齐带山海,膏壤千里”,是人口稠密的大邑。在开元末年的统计数据中,六州共计268000余户,有居民1528000余人,约占全国总人口的3.2%。作为传统农耕重地,这里土质优良,河流众多,水利设施齐全,是唐王朝重要的粮食产区。开元十三年(725年),唐玄宗赴泰山封禅,当时全国范围内每斗米值13文钱,青、齐地区买一斗米却只需3文钱,可见当地粮食产量之丰。同时,这一地区也是重要的纺织业产地,早在汉代,齐地便“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号为冠带衣履天下”;至唐朝时,更是“天下唯北海(青州)绢最佳”。这里出产的仙纹绫驰名全国,是专门给皇室的贡品。除此之外,青州、海州还盛产海盐,盐利丰饶。人口众多、物产丰富、手工业发达,这些都是淄青镇立足的根本,淄青镇也凭借这些优越条件渐渐强大起来。

虽然在安史之乱中,淄、青六州经济也遭到了破坏,但相对其他地区而言并不严重,很快便恢复了元气。担任节度使的头几年里,侯希逸还算用心,不管是军政抑或是民政,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政绩得到了治下百姓及同僚的一致赞誉,史称“远近美之”,平卢军也由此在齐鲁大地站稳了脚跟。

割据称雄

平卢军原是官军的中坚力量,将士们跋山涉水,百折不挠,为平定安史之乱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但在随后的岁月中,这支军队却与河朔藩镇同流合污,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这一转变发生于第二任节度使李正己时代。

度过最初那段励精图治的岁月后,侯希逸很快志得意满,开始堕落。他逐渐放纵自己的欲望,将处理军政事务的时间用在了纵情游玩以及打猎上。同时,为了追求虚无缥缈的来世,侯希逸在境内不断修建佛教寺庙,布施给和尚们大量钱财,以致到了“佞佛”的地步。这无疑增加了淄青百姓的负担,更在军中引起了普遍不满,三军将士均心怀怨恨,怒火不断积聚,等待着喷涌而出的时机。

永泰元年(765年)五月的一天,侯希逸与往常一样,携带着亲信巫师、随从等出城游玩,当夜野营在城外。等他兴尽而归时,却发现自己作为堂堂淄青节度使却无法叫开城门,城头上的将士们都对他怒目而视,持弓以待。原来在他离开期间,城内将士迅速完成了兵变,拥立前淄青兵马使李怀玉为统帅。

李怀玉与侯希逸是表兄弟,侯希逸的母亲乃是李怀玉的姑母。李怀玉是出身于平卢当地的高句丽人,在平卢军中担任营州副将的职务。当年大唐灭高句丽后,在营州地区安置了大量高句丽遗民。府兵制崩溃后,平卢军为保障兵员补充,不得不在营州附近大量招募少数民族入伍,因此军中颇多高句丽族将士。这些高句丽将士以族属抱团,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军中势力,李怀玉投军后,很快便因“骁健有勇力”成为他们的领袖人物。侯希逸能够成为节度使,便是依靠这一武人集团的支持。

侯希逸率部渡海来到青州后,随即投入到了讨伐史朝义的战事中,李怀玉一直追随左右,担任着负责整肃军纪的军候一职。当时与唐军共同作战的回纥人居功自傲,自以为对唐王朝有再造社稷之功,又自恃武力强大,“强暴恣横”,气焰十分嚣张,诸军莫敢抗之。李怀玉见此情形,心中不忿,“独欲以气吞之”,好好折一折回纥人不可一世的威风。他与回纥酋长约定角逐赛马,谁赢了便可以打对方一个耳光。听到消息后,各军将士纷纷赶来观看,竟在道路两旁形成了两道人墙。但听一声令下,两骑飞驰而出,势若闪电,回纥人虽擅长骑射,但最后还是李怀玉技高一筹,赢得了胜利。李怀玉让那回纥酋长兑现诺言,众人只见他一个耳光扇过去,那回纥酋长被打得大小便失禁,围观的将士们哄然大笑。自此以后,回纥人的气焰便弱了下来,“自是沮惮不敢暴”。

◎回纥人

李怀玉后来在平卢军中担任了兵马使的要职,他性格沉毅,很得军心。侯希逸虽然怠政,但对权柄一事十分敏感,因此对李怀玉很是忌惮,没多久便以小事为借口免去了他的职务,然而“军中皆言其非罪,不当废”,都十分同情李怀玉。李怀玉表面上没有半点不满,但暗地里却在串联同样对侯希逸不满的将领,最终趁其离城之际,一举夺取了青州。

侯希逸见大势已去,只得带领亲随逃往滑州,并向朝廷上表请罪。唐王朝当时百废待兴,朝廷不想再生事端,只是将侯希逸召还京师,任命其为检校尚书右仆射、知省事,晋升他的官职以作补偿。对夺位自立的李怀玉,唐代宗采取了姑息绥靖政策,并未对他有所责罚,而是承认现状,先是任命其为权知留后事,让他代理节度使,赐名李正己;随后又正式任命他为平卢淄青节度观察使、海运押新罗渤海两蕃使、检校工部尚书,兼任御史大夫、青州刺史,封饶阳郡王,确保了其地位的合法性。自此,李正己家族“得计则潜图凶逆,失势则伪奉朝旨”,开始了对淄青镇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统治。

李正己为了显示自己能够获得淄青帅位乃是出于天意,还授意下属在各地传播了这样一个故事:

当年侯希逸听信流言,将李正己囚禁起来准备杀害,李正己诉冤无门,只得在狱中用石头垒了个佛像,每天祈祷。一日,他刚睡下不久,便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道:“李怀玉,你富贵的时候到了。”他惊醒坐起,却发现长夜漫漫,哪里有人。等到再次睡下,却又在梦中听到:“青鸟鸣叫之日,便是你富贵来临之时。”李正己再次醒来,环顾左右,依旧是一片寂静。不久后的一天,他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突然间看到一群青鸟飞来,停留在墙头,心中不免暗自惊讶。没多久便听到墙外三军鼓噪,有人打开囚房,将他救了出来。他这才知道将士们已经驱逐了不得人心的侯希逸。之后,李正己便被拥立为了节度使。

这个故事后来被段成式写在了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中,段成式称这个故事是听台州乔庶所说,而乔庶的先祖曾在淄青任官。

李正己吸取侯希逸被逐的教训,加强了对下属的控制。刑法严峻之下,属下对他十分畏惧,以至于有他的地方无人敢窃窃私语。为防止将领们拥兵自重,李正己还以控制“质子”的手段对他们进行掌控——领兵在外的将领都必须将家属作为人质。不过,李正己在政务上十分用心,史称在其治下“法令齐一,赋均而轻”,比起其他地区来说,百姓们还是得了不少实惠的。生活一旦安定,经济势必腾飞,淄青镇就这样在一步步的发展中,做到了足兵足食。

随着淄青镇实力的不断提升,李正己开始效仿河朔,走上割据道路,史称:“虽奉事朝廷而不用其法令,官爵、甲兵、租赋、刑杀皆自专之。”

◎河朔三镇(763年)

李正己刚任节度使时,尚未显露出割据之势,朝廷对其颇为看重,又将登、莱、棣等州交给淄青镇管理。其中,棣州的盐池年产池盐数十万斛,利润丰厚,可补军需。登州三面环海,是唐代著名的海上贸易通道和中转站,海船从州治蓬莱港出发,可以前往辽东、渤海、新罗、日本等地往来贸易。江南的粟米、绢帛也可以从扬州、明州港口运至登州,再转运各地,故杜甫有诗云:“幽燕盛用武,供给亦劳哉。吴门转粟帛,泛海凌蓬莱。”李正己得到这些地区后,实力无疑更为强大。

作为淄青节度使,李正己还兼任着押新罗渤海两蕃使,这一官职负有管理两国朝贡、收集两国情报、核验审签出入境人员证件等职责,同时还可以插手大唐与新罗、渤海等国的海上贸易,李正己以此为便,每年都从渤海国购买大量骏马。马匹在当时是重要的战略物资,李正己除购来壮大自己的骑兵军团外,还可以贩卖给其他藩镇,获利十分丰厚。

唐代宗大历十年(775年),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见昭义节度使薛嵩死后,继承者威望不足,趁机出兵吞并了相卫四州。相、卫等州人烟稠密,经济发达,除纺织业外还有煤矿、铁矿之利,田承嗣将相卫四州“精甲利器,良马劲兵,全军之资装,农藏之积实”尽掠至魏州,大大加强了魏博镇的实力。同时,相州还是邺城故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说是咽喉之地也不为过,“自古用兵,以邺而制洛也常易,以洛而制邺也常难,此亦形格势禁之理矣”。田承嗣夺取该地,对东都洛阳形成了巨大威胁。

朝廷自然不能坐视田承嗣吞并昭义镇,在劝说无果后,遂开始准备讨伐魏博。李正己看到这一情况后,也联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上表,称愿为朝廷前驱讨伐魏博,擒拿田承嗣献于阙下。李正己之所以表现得如此积极,原因之一便在于田承嗣自视甚高,在平时交往中一贯轻视李正己,李正己对此怀恨在心,此时正好借机报复。朝廷见得到两大强藩支持,也有了底气,遂于当年四月下诏征调河东、成德、幽州、淄青、淮西、永平、汴宋、河阳、泽潞诸道节度使发兵魏博,并贬田承嗣为永州刺史,若其违命,立即进讨。各道节度使接到朝廷诏书后,虽各怀心思,但还是很快都调动本镇兵马来到前线,其中河东节度使薛兼训率领马步军15000人赴邢州,随昭义留后李承昭调遣;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率马步军32000人屯于深、冀、贝一线;幽州留后朱滔率马步军25000人进逼沧、瀛二州;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汴宋留后田神玉及河阳、泽潞等道兵马共65000人直据淇园;李正己自然也很快出兵,亲率马步军30000人北临德州、博州。

此次出兵的诸道节度使中,淮西节度使李忠臣及汴宋留后田神玉都是原平卢军出身,与李正己曾多有交往。原名董秦的李忠臣从史思明处逃出后,身边已无多少兵马,但朝廷见其忠心不二,对他颇为看重,赐下李忠臣之名以作表彰,还任命其为陕西、神策两军节度兵马使,后又命他出镇淮西,率军与各路官军一同收复东都洛阳。永泰元年,吐蕃进犯关中,京师戒严,唐代宗急忙征调各藩镇发兵勤王。使者来到淮西时,李忠臣正在打马球,接到诏书后他立即放下球杆,调集军队前去救驾。部下大将道:“军队出征应当选择吉日。”李忠臣怒道:“君父在难,方择日救患乎?”当天便出兵勤王。他也因此成为各镇中第一个来到长安救驾的节度使。唐代宗认为他忠勇可靠,对其十分信赖。大历二年(767年),李忠臣又率部平定了同华节度使周智光发动的叛乱,为在长安城的天子解决了一大隐患。因此即使他率部大掠华州,造成自赤水距潼关200里间民众纷纷逃散,不见人烟,朝廷也并未对他有所责罚。田神玉则是田神功的弟弟,大历八年(773年),田神功最后一次入朝,不久病逝于长安。正在防秋前线的汴宋兵听闻消息后,发生了骚乱,乱兵们劫掠库藏后逃回了汴州。朝廷为安抚汴宋军人,遂任命时任曹州刺史的田神玉为知汴州留事,主持汴宋镇事务,后又升其为汴宋节度留后。

田承嗣不甘束手就擒,战斗很快就打响了。各道兵马四路围攻魏博,其中李正己率部攻占德州。田承嗣屡战屡败,手下很多人都投向了朝廷,魏博镇陷入了损兵折将、领土日蹙的不利境地。田承嗣欲打破合围,北上攻打成德镇下属的冀州,但为成德名将张孝忠所挫,只得焚烧辎重,退回魏州。九月,李正己率军与成德节度使李宝臣会师于枣强,合围贝州,田承嗣连忙出兵相救。两军为激励士气,各自犒赏三军,但成德将士得到的赏赐较淄青多,淄青将士对此多有怨言。李正己害怕引发兵变,匆忙率军撤退,李宝臣见其撤退,不愿孤军作战,也引军而去。淮西节度使李忠臣见成德、淄青两镇军撤退,只得放弃对卫州的围攻,丢下原先筑造的壁垒后南渡黄河,退驻阳武城。

贝州、卫州之围虽解,但魏博军在磁州城下被河东、昭义、成德、幽州等镇兵马打得大败,大将卢子期被俘,战死者万余人,投降被俘者万余人,丢弃的旗幕铠仗多达5000乘。田承嗣见己方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只得采取攻心战术分化瓦解各路藩镇。他知道淄青、成德等镇虽名义上服从天子,但实际上与魏博一样,都是“名曰王土,实为异域”的割据势力,李正己等人首先要考虑的,便是如何保存并扩张自身实力,而不是为朝廷火中取栗。

田承嗣首先释放了原本被关押的李正已派来的使者,并将魏博镇的户口、甲兵、谷帛等数据整理成册,让使者带给李正己。田承嗣装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哀求道:“老夫今年已经86岁(实际年龄刚过70岁),自知时日不多,但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侄子田悦也没什么本事。魏博镇的一切,我已决定托付给你家主公,又何劳你家主公派大军前来攻取呢?”在送别使者时,田承嗣做足了姿态,让使者立在大堂中,自己向南而拜,再将整理好的文书交与他,又挂了李正己的画像,焚香以供。李正己不疑有诈,遂按兵不动。河南诸道兵马见此情形,也纷纷逗留不进。就这样,田承嗣只用片语便解决了来自淄青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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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吏图》,韦贵妃墓壁画。可见该武士手持唐刀

随后,狡黠多谋的田承嗣又成功挑拨了成德节度使李宝臣和幽州留后朱滔之间的关系,使两镇交兵,互相防备,再也无心讨伐田承嗣。淄青、成德、幽州三大强藩退出后,朝廷方面仅剩河东、昭义等军,已无力发动攻势。田承嗣又做出一副请罪入朝的样子,李正己也上书帮腔,称希望朝廷赦免田承嗣,“乞许其自新”。朝廷权衡后,于次年二月下诏“赦承嗣罪,复其官爵,一切不问”。田承嗣见各道兵马尽皆散去,原先承诺的入朝一事自然也就无限期推后了。此次出兵征伐,朝廷出动九道节度使,共计167000兵马,虽收复了磁、洺等州,但相、卫二州仍为田承嗣占据,可以说是草草收场。各节度使中收获最大的无疑是淄青,既没有打什么硬仗,又占据了德州一地。

大历十一年(776年)五月,汴宋节度留后田神玉病死,都虞候李灵曜欲夺取帅位,遂杀害了兵马使、濮州刺史孟鉴,并向田承嗣求援。朝廷不愿河朔故事在河南再现,一开始并未满足李灵曜的要求,授予他一镇旌节,而是以永平节度使李勉兼汴、宋等八州留后,又将李灵曜调任为濮州刺史。

永平军是当时河南藩镇中唯一以文臣出任节度使的藩镇,此镇原名滑亳镇,首任节度使是出身安史叛军的令狐彰。上元二年二月,李光弼率部反攻洛阳,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不听李光弼依托邙山据险布阵的军令,反而列阵于平原地区。史思明趁官军列阵未定,突然发起攻击,官军大溃,军资器械丢弃殆尽。叛军乘胜连陷河阳、怀州,兵临陕州。但就在叛军气焰嚣张之际,戍守滑台的叛军首领——滑、博二州刺史令狐彰突然宣布归顺朝廷。虽然不久他便被史思明所围,溃围而出后身边只有数百部众,但他作为叛军中“举州向化”的第一人,时间又是在官军刚刚大败后,其归顺之举可以说是意义非凡。因此,朝廷立即拜其为滑州刺史,节度滑、毫、魏、博等六州,这既是表彰他的功绩,同时也是千金买骨之举,希望叛军将领能够以他为榜样举兵反正,朝廷必不吝重赏。安史之乱平定后,河北的魏、博等州为田承嗣等人占据,令狐彰所领的只有滑、亳二州,因此改任滑亳节度使。他在任上“内检军戎,外牧黎庶,法令严酷,人不敢犯”,对朝廷也十分恭谨,“岁奉王税及修贡献,未尝暂阙”。同时,他还积极出兵防秋,一路上约束军纪,秋毫无犯。这些举动都让朝廷对他十分看重。大历七年(772年)末,令狐彰病重,他上表朝廷,决意以“土地兵甲籍上朝廷,遣诸子随表归阙”,并推荐吏部尚书刘晏或工部尚书李勉继任节帅。代宗览表后“嗟悼久之”,遂赐滑亳镇“永平军”称号,这也是朝廷在安史之乱后第一次赐予河南藩镇军号。次年二月,令狐彰去世,朝廷在其推荐的人选中选择了李勉为节度使。

田神玉死后,朝廷任命李勉兼任汴宋留后,是希望能够借助其“东诸侯虽暴骜者,亦宗敬之”的名望,来维持河南及汴河水路的稳定。汴宋镇当时下辖汴、宋、曹、濮、兖、郓、徐、泗八州,是河南最富庶的地区。尤其是汴州,乃是最为重要的漕运枢纽,“北通涿郡之渔商,南运江都之转输”,时人赞曰:“汴为雄郡,自江、淮达于河洛,舟车辐辏,人庶浩繁。”天宝年间,汴州的人口一度达到120余万,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大都会,而宋州的人口也有89万之多,同样是排名靠前的大郡。安史之乱时,叛军占领汴州,汴水无人疏浚,淤塞不通,导致东南赋税只能由长江入汉江,运至汉中后再走陆路运至扶风,但这样一来,不仅道远险阻,成本也变得极为高昂。直到代宗广德二年(764年),出任河南、江、淮以来转运使的刘晏上任后主持疏浚工作,汴水才恢复了漕运故道。自此以后,每年运米数十万石于关中,汴水也再次出现了舳舻相衔、千里不绝的繁荣景象。

李灵曜当时已与魏博节度使田承嗣结成联盟,他的野心和欲望怎是一个濮州刺史就能满足的。很快,他就宣布不接受朝廷的诏书。朝廷不愿扩大事态,遂再次姑息,任命李灵曜为汴宋留后。李灵曜上任后,“悉以其党为管内八州刺史、县令,欲效河北诸镇”。为让此举顺利进行,他又拉来了田承嗣,使其出兵滑州,威胁刚刚卸任的永平节度使李勉,企图以武力胁迫朝廷默认其对汴宋镇的割据,这无疑触碰到了代宗的底线。若汴宋镇河朔化,并与田承嗣相联合,势必会对朝廷赖以维持运转的漕运造成极大威胁。

短短数月间,朝廷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八月,朝廷下诏淮西节度使李忠臣、永平节度使李勉、河阳三城镇遏使马燧出兵讨伐李灵曜。李正己也再次披挂上阵,出征汴宋。李灵曜在汴宋镇虽属实力派,但其在军中得到的支持无疑还不够多,同时也没有时间完成对军队的整合。朝廷刚刚出兵,其谋主汴宋兵马使、摄节度副使李僧惠便被宋州牙门将刘昌说服,与汴宋牙将高凭、石隐金两人一起归降了朝廷。朝廷立即任命李僧惠为宋州刺史,高凭为曹州刺史,石隐金为郓州刺史。官军最初虽略有小挫,但很快便完成了对汴州的合围。田承嗣派田悦率军2万南下相助李灵曜,结果在汴州城北被官军击败,魏博军死者枕藉,几乎全军覆没,田悦狼狈逃走。李灵曜见外援断绝,开门夜遁,后被擒获,送至长安斩首示众,汴宋军乱至此平息。

由于李灵曜的军事部署主要集中在西部,李正己趁此次平乱,一举拿下了汴宋镇东部的曹、濮、徐、兖、郓五州之地。淄青镇发展至此,拥有15州之地,在天下藩镇中地盘最为广阔。其中,兖州是重要的矿冶中心,有铁冶13处、铜冶18处,这些矿产在保障淄青镇兵器铠甲数量、质量的同时,更为李正己带来了丰厚的经济回报。据统计,淄青镇仅依靠矿冶一项,每年获利就高达百万贯。

为了加强对新占领地区的控制,李正己下令将治所自青州迁至郓州,并由其子李纳及心腹将领分理各地。郓州处于中原地区通往辽东、海东地区的交通要道上,南下又可大道直驱漕运重镇徐州,沿途平坦,多鱼盐铜铁之利,将治所迁至该地,可以更好地发挥淄青镇在对外贸易上的优势。此时,淄青镇达到全盛,史载其“拥兵十万,雄踞东方,邻藩皆畏之”。

自称齐王

大历十四年(779年)五月,唐代宗病死,其子李适继位,是为唐德宗。唐德宗欲励精图治,一改肃、代两朝颓风,重塑盛唐辉煌,于是刚继位便下诏停罢各地非急用物品的进奉,又遣散梨园使及乐工300余人。之后,他又禁止各地进献祥瑞,并将宫廷中的大象、猎犬、斗鸡等动物全部放归自然,务求节俭。全国各地听说新天子的举措,一片欢腾。消息传至淄青,将士们都道:“明主出矣,吾属犹反乎!”

除了这些新政外,德宗在人事上也进行了调整。首先,他断然解除了元老重臣郭子仪的权柄,将其所领副元帅、诸使等职务一分为三,由其部将李怀光、常谦光、浑瑊分领。其次,他免去了韩滉户部侍郎判度支的职务,改以理财高手刘晏任判度支,总领天下税赋。接着,他又免去了“权行中外”、统领禁军十余年的神策都知兵马使、右领军大将军王驾鹤的职务。之后,德宗裁抑宦官,严禁出使宦官收受地方藩镇、州县钱财。

◎郭子仪

李正己见新天子雷厉风行、威权大张,心中恐惧,遂上表称将向朝廷进献30万缗钱。德宗既想收下这笔钱,又怕李正己突然变卦,折了朝廷的脸面;而若是拒绝,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左右为难之际,宰相崔祐甫向天子献策,请天子派遣使者慰劳淄青将士,将李正己献上的30万缗钱尽以天子名义赐给将士,使其人人感恩。德宗依策行之,李正己是既羞愧又心服。天下人都认为朝廷不重财货,太平盛世即将来临。九月,盘踞蜀地14年之久,“恃地险兵强,恣为淫侈,朝廷患之而不能易”的西川节度使崔宁入朝。此时恰逢吐蕃—南诏联兵入侵西川,德宗听从宰相杨炎建议,将崔宁留于京师(后改任朔方节度使),派右神策都将李晟率军入蜀,大破吐蕃—南诏联军。就此,朝廷顺利接管了西川防务,结束了蜀地贡赋不入的局面,“使千里沃壤复为国有”,充实了朝廷的财政。

次年正月,朝廷下诏改元建中,随后又在杨炎的主持下,正式废除已经不合时宜的租庸调制,大力推行两税法,改变了自战国以来以人丁为主的赋税制度,改以财产、田地为主,且不再区分主户、客户。建中以前的正税、杂税及杂徭合并后的总额,就是所谓的“两税元额”,两税法便是将这个元额摊派到每户,分别按垦田面积和户等高下摊分,以后各州、县的元额都不准减少,并下诏“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无固定住处的商人,所在州县依照其收入的1/30征税。因为新税制每年分夏、秋两次征收,故被称为“两税”。两税法的实行使唐朝中期以来极端混乱的税制得到了统一,在一定时期内,保证了国家的财政税收。

同年,德宗经历了泾州刘文喜之叛的考验。当时,宰相杨炎欲在原州筑城,德宗派使者征询泾原节度使段秀实意见时,段秀实直言不讳,认为“今边备尚虚,未宜兴事以召寇”。杨炎知道后大怒,认为段秀实故意阻挠,遂以朝廷名义解除了段秀实节度使的职务,征召其为司农卿。随后,德宗任命邠宁节度使李怀光兼四镇、北庭行营、泾原节度使,命其率军屯驻原州,督造城池;又任命四镇、北庭留后刘文喜为别驾,随军前行;同时,命令朱泚、崔宁各统领士兵万人左右策应。泾州将士原为安史之乱期间入援的安西四镇及北庭兵马,战事结束后先被安置在邠州,后又迁徙泾州。当命令准备筑城工具、移往原州造城的诏书传到泾州时,将士们不愿丢下刚刚安顿下来的家园,再行迁徙,纷纷鼓噪道:“吾属为国家西门之屏,十余年矣。始居邠州,甫营耕桑,有地著之安。徙屯泾州,披荆榛,立军府;坐席未暖,又投之塞外。吾属何罪而至此乎!”再者,李怀光素以军令严峻闻名,曾借故接连诛杀大将,泾州将士为之忧惧,不愿受其管束。刘文喜见状,遂鼓动将士们拒不接受诏令,又上书朝廷,称如要安抚将士,要么让段秀实回任,要么任命朱泚为泾原节度使。但当朝廷正式任命朱泚为节度使时,刘文喜又害怕朝廷秋后算账,遂于当年四月据城而叛,并将儿子送往吐蕃作为人质,换取吐蕃出兵援救。

德宗一反其父亲代宗的姑息政策,当即命令朱泚、李怀光前去平叛,又命神策军使张巨济率2000禁兵前往相助。当时正值干旱,征发、运输军粮给地方带来了极大负担,各地形势动荡不安。不少大臣上书要求赦免刘文喜,德宗却断然说道:“微孽不除,何以令天下!”叛军方面,刘文喜期盼的吐蕃援军迟迟未见回音。不久之前,唐王朝挟李晟在西川大胜之威,通过遣返代宗以来扣留的吐蕃使者释放出和解善意,“时吐蕃方睦于唐,不为发兵,城中势穷”。不久后,势孤力穷的刘文喜被部将刘海宾所杀。

德宗继位后,李正己始终惴惴不安,献钱被拒后,他又在当年四月德宗生日时,与魏博节度使田悦分别献上3万匹缣,希望博取天子好感,毕竟在代宗年间,“每元日、冬至、端午、生日,州府于常赋之外竞为贡献,贡献多者则悦之”。李正己认为,如果天子收下这批贡品,那说明朝廷与藩镇间可以维持现状,如果天子拒绝礼物,藩镇就得准备自保之道了。德宗收到“贿赂”后,将之归入度支以代替租赋。不久后,李正己又遣下属以奏事为名来到长安窥探朝廷虚实,不巧正遇到官军平叛泾州刘文喜得胜归来。德宗洋洋得意,在接见淄青使者时,命其观看刘文喜的首级,以夸耀朝廷武功。使者回去后,将此情形告诉李正己,李正己更加忧惧。他知道,新天子雄心勃勃,颇有以武力解决天下藩镇之心,淄青镇与朝廷间的冲突已不可避免。

此时,对朝廷来说,唐与吐蕃的关系已经有了明显改善,肃、代两朝西北边境沉重的军事压力得以缓解,这使朝廷可以调动兵力对付国内藩镇。

灰陶加彩仕女俑 冉仁才墓出土武吏俑

建中二年(781年)正月,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李宝臣生前欲将节度使之位传与其子成德行军司马李惟岳,他知道李惟岳“年少暗弱”,麾下大将肯定不会心服,遂抢先诛杀了辛忠义、卢俶、张南容、张彭老、许崇俊等20余名成德军中的得力大将,只有易州刺史张孝忠、兵马使王武俊两人幸免。李宝臣死后,李惟岳隐匿其死亡的消息,先是以父亲的名义上表朝廷,请求李惟岳继袭节度使之位;在被朝廷拒绝后,他又以成德将士的名义上奏朝廷,再次请袭,但又遭拒绝,并被责令“护丧归朝”。消息传开后,河朔藩镇均感到危机逼近。当年李宝臣与李正己、田承嗣、山南东道节度使梁崇义相互勾结,欲以土地传于子孙,实现世袭。“朝廷增一城,浚一池,便飞语有辞,而诸盗完城缮甲,略无宁日。”为了巩固同盟关系,他们还结成姻亲,李正己的儿子李纳便娶了李宝臣的女儿。此时,面临朝廷的施压,李正己与田悦各自派遣使者前往成德,秘密谋划勒兵拒命之事。

在淄青、成德、魏博等藩镇密谋以武拒命的同时,朝廷也加紧了准备,开始修缮中原重镇汴州城,同时对河南藩镇重新进行了部署:从永平军中分出宋、亳、颖三州成立宣武军,以宋州刺史刘洽为节度使;以东都留守路嗣恭为河阳节度使,并从河阳节度使辖区中划出郑州隶属永平军;任命永平节度使李勉为都统,统领永平、宣武、河阳三镇;河南诸州刺史全部换上武将出身的官员,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同时,朝廷又从西北防线抽调了12000名防秋兵增援河南,大大加强了河南三节度的兵力。李正己听说朝廷修缮汴州城的消息后,立即发兵万人屯于曹州,不分昼夜地训练士卒,以防备官军征讨,又在徐州方向增兵甬桥、涡口两处要隘,威胁漕运安全。魏博节度使田悦也积极备战、修葺城郭、聚集粮食,与梁崇义、李惟岳遥相呼应。消息传至河南,百姓惊恐不安,朝廷方面则“羽檄驰走,征兵以益备”,战事一触即发。

这年五月,魏博节度使田悦首先出兵,他一面派遣大将孟祐率5000步骑兵北助李惟岳;一面命大将康愔领兵8000包围邢州,大将杨朝光率兵5000驻于邯郸西北的卢家砦,阻绝昭义军的救兵;自己则率魏博主力数万人兵围临洺。建中之乱就此拉开帷幕。

淄青兵马在徐州阻断漕路后,江、淮等地的千余艘进奉船均停留在涡口不敢前进。德宗命在江淮一带素有威名的和州刺史张万福为濠州刺史,解除漕运危局。张万福此时正率本镇兵马防秋京西,接到诏书后,立即率部驰至涡口。进奉船在淄青兵的威胁下,都停泊在岸边,他立马岸上,下令进奉船立即起航,淄青兵仍在岸边窥伺,却又不敢阻挠,各路船只相继进发,漕运危机有所缓解。不久后,河东节度使马燧、昭义节度使李抱真、神策先锋都知兵马使李晟率部在临洺一战中大破魏博军,斩首万余,田悦引兵夜遁,邢州解围。

在魏博、成德两镇与官军鏖战的同时,淄青镇除增兵曹州、徐州两地外,再无其他动作,只因李正己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大概在六七月间,李正己因背部生毒疮病死,享年49岁。笔记小说中称他生这个病是因为“虐害生灵,广为不道,淫刑滥罚,致冤魂上诉”,泰山的山神为惩罚他,鞭打其背部,他这才背部生疮,不治而死。由此可见,李正己在时人心目中,形象之恶劣。他死后,其子李纳密不发丧,暗自接管军务。

田悦大败后,立即向淄青求救,李纳忙命大将卫俊领兵万人相救,与魏博、成德两镇兵马会合于洹水畔。至八月完全控制本镇后,李纳才为父亲李正己发丧,又上表朝廷请求继任,这一要求自然被朝廷拒绝。不久后,淮西节度使李希烈攻破襄阳,梁崇义赴井而死,传首京师。成德大将张孝忠也被朱滔说服,举州归附。平叛形势可以说一片大好。

官军势如破竹,有大胜之余威,而李纳继位不久,根基未稳,淄青镇人心浮动。徐州刺史李洧虽是李纳堂兄,但迫于形势,于建中二年十月率先举州归附朝廷。他又遣人传话称,自己与海州刺史王涉、沂州刺史马万通约定,只要朝廷授予自己徐、海、沂三州观察使一职,王涉、马万通必来归附。坏就坏在,李洧的使者崔程入京后,首先拜见的是宰相张镒,而张镒则将事情告诉了另一宰相卢杞。

卢杞相貌丑陋,“貌陋而色如蓝,人皆鬼视之”,但能言善辩,深得唐德宗信任。他任宰相后,妒贤嫉能、气量狭隘,稍有不顺从自己的人,必要置其于死地。郭子仪病重时,百官都往郭府探病,郭子仪从不屏去姬妾,坦然接见,但听说卢杞要来拜访,立刻命随侍左右的姬妾速速离去。卢杞离开后,家人问起缘故,郭子仪解释道:“卢杞相貌丑陋,心地阴险,妇人见到他的丑模样,难免失笑,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到时候郭家恐怕全族都要遭殃。”按照惯例,宰相们在朝会结束后应在政事堂共进工作餐,称为“会食”。卢杞入相后,杨炎认为他没学问,长得又丑,看不起他,便经常借故不参加会食。卢杞衔恨在心,竟将杨炎陷害至死。

卢杞欲独揽大权,行事往往独断专行,他对崔程先拜见张镒这一行为十分不满,遂利用职权使朝廷拒绝了李洧的请求,最后李洧只得了个招谕使的空头衔。

李洧所守的徐州,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州冈峦环合,汴泗交流,北走齐、鲁,西通梁、宋,自昔要害地也”。在唐代,这里更是江淮漕运的重要节点,故李泌曾道:“江淮漕运,以甬桥为咽喉,若失徐州,是失江淮也。”对淄青来说,如失去徐州,则失去了一张与朝廷讨价还价的王牌。因此,李纳很快派遣大将王温会同魏博大将信都崇庆两人率部夺回徐州。李洧见大兵压境,派牙将王智兴赶赴朝廷请求援兵。王智兴昼夜兼程,仅花了5天便赶了2600余里路来到长安。唐德宗接报后,立即命朔方大将唐朝臣率5000朔方兵,会同宣武节度使刘洽、神策都知兵马使曲环、滑州刺史李澄三支人马,救援徐州。

朔方军与其他几路兵马会合时,因物资装备未能及时运到,军旗、军服都破败不堪,宣武兵嘲笑道:“叫花子也能破贼吗?”唐朝臣用宣武兵的言语激怒朔方士卒,又对将士们道:“都统有令,谁先打破敌人营垒,谁就能拿到敌营中的全部战利品!”士卒们瞋目竖眉,发誓要让友军看看朔方男儿的实力。

当时,徐州治所彭城已经坚守了20天,王温见一时难以攻下坚城,便向李纳请兵增援,李纳遂命大将石隐金率兵万人赶来相助。此时官军也赶至徐州,与叛军相持于七里沟。傍晚时分,刘洽率部稍稍退却。唐朝臣采用朔方马军使杨朝晟的计策,亲领步兵背山列阵,杨朝晟则率骑兵埋伏于山中曲折隐秘之处。信都崇庆见唐朝臣兵少,便率2000骑兵越桥西进,追击官军。叛军行至半途,杨朝晟率伏兵突然杀出,瞬间将叛军截成了两段。信都崇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麾下兵马纷纷溃散,只得率领残部狼狈败走,欲据守桥头阻击官军。杨朝晟渡河追击,叛军全线溃退。刘洽见状,也率部前来助战,官军气势如虹,大破叛军,斩首8000级。朔方军尽得叛军辎重,对宣武兵道:“你们说说看,是叫花子的功劳大,还是你们宣武兵功劳大?”宣武兵听后惭愧不已。官军随后乘胜追击至彭城城下,淄青、魏博人马只得解围败走,江淮漕运自此畅通。

◎阙楼图,懿德太子墓壁画

建中三年(782年)正月,淄青、魏博、成德三镇大军被河东节度使马燧大败于洹水,战死2万余人,损失惨重。叛军各地守将纷纷投降,不久后,李惟岳被兵马使王武俊所杀,平叛形势可谓一片大好,史称:“时河北略定,惟魏州未下。河南诸军攻李纳于濮州,纳势日蹙。朝廷谓天下不日可平。”当时,宣武节度使刘洽已攻至濮州,将李纳困于城中。宣武军昼夜攻城,到二月份时,已经拿下了外城。李纳见友军兵败如山,只得走上城头,哭泣着请求朝廷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又派判官房说带着他的同母弟弟李经及儿子李成务入朝,准备归顺朝廷。但宦官宋凤朝从前线归来,称李纳势穷,现在是收复淄青的大好时机,不可放弃。德宗听后,遂下令将房说等人囚禁于宫中。李纳见和谈无望,遂突围至郓州,并再次与田悦联合。

不久后,德州刺史李士真、棣州刺史李长卿降于朝廷。在淄青镇陷入兵败地失的不利局面时,形势突然发生了变化。李惟岳死后,朝廷将成德一分为三,分别任命降将张孝忠为易、定、沧三州节度使,王武俊为恒冀都团练观察使,康日知为深赵都团练观察使;又让朱滔交出深州,换取德、棣二州,即日归镇。王武俊对这一安排十分不满,他认为自己手刃李惟岳,功在诸将之上,都团练观察使职位太低,恒、冀二州地盘太小,自己应该得到成德节度使的位置,并占有定、赵二州。不久后,朝廷又下诏让王武俊提供3000石粮食给朱滔、500匹战马给马燧,这更让王武俊疑惧不已,认为朝廷攻克魏博后,下步必取恒冀,“故先分其粮马以弱之”。同时,幽州节度使朱滔不愿交出深州地盘,因此也对朝廷心怀怨望。

田悦及时抓住机会,成功说服王武俊和朱滔倒戈,两人分别出兵相救魏州,魏人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振。官军大将李怀光勇而无谋,先胜后败,被王武俊大败于惬山。朱滔又派人堵塞永济渠,使水流入王莽故河,断绝官军粮道及归路,马燧等军只得退保魏县。

李纳见河北形势大变,也趁机率军攻入宣武军治所宋州,攻城未下后,又命令兵马使李克信、李钦遥分别驻守濮阳、南华,抵御刘洽。朝廷方面鉴于李纳势力复振,便任命刚刚讨平了梁崇义的淮宁节度使李希烈兼领平卢淄青节度使,命其率兵北上讨伐李纳。但德宗未曾料到的是,他倚之为柱石的李希烈此时已有跋扈不臣之心。

李希烈,燕州辽西人士,平卢军出身,先为李忠臣养子,后跟随李忠臣转战河北,颇有功劳。李忠臣出镇淮西时,李希烈担任左厢都虞候,在军中威信很高。李忠臣为人贪残好色,军中将士的妻女多有被其侮辱者,其妹夫节度副使张惠光父子更是倚仗他的权势,凶残横暴,经常凌虐将士,李忠臣虽然知道情况,但从不加以约束,军中因此怨声载道。李希烈遂利用将士们的怒气,发动兵变驱逐了李忠臣,夺取了淮西帅位。李希烈此人同样跋扈不臣,在讨平梁崇义后,他欲占据襄阳,在被朝廷拒绝后,竟大掠全城而去。

李希烈驱逐李忠臣时,朝廷以任命他为淮西留后为条件,将汴州从淮西分割出来,转隶永平节度使,淮西节度使迁治蔡州。但李希烈对汴州始终念念不忘,此时他认为中原战乱纷扰,朝廷无暇分兵,重新夺取汴州的时机已经来到。他率兵3万进入许州后,便与李纳、朱滔取得了联系,谋划夺取汴州。李纳虽防备李希烈趁机夺取淄青,但还是派出人马渡过汴水,迎接李希烈到来。东南漕运船只受此威胁,均改走蔡水。

惬山之战后,李纳等人推朱滔为盟主,又各自称王,其中朱滔称冀王,田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李纳则称齐王。他们将朝廷视作周天子,自己比作春秋诸侯,但奉朝廷为正朔耳,除不改年号,不称帝外,其余制度均与朝廷相似。朱滔称孤,李纳、王武俊、田悦称寡人,“所居堂曰殿,处分曰令,群下上书曰笺,妻曰妃,长子曰世子。各以其所治州为府,置留守兼元帅,以军政委之;又置东西曹,视门下、中书省;左右内史,视侍中、中书令;余官皆仿天朝而易其名”。

朱滔等人见李希烈兵力强大,纷纷派遣使者劝说李希烈称帝。李希烈被说动,一开始虽未称帝,只是自称天下都元帅、太尉、建兴王,但反迹已然昭著。建中四年(783年)正月,李希烈率兵攻陷汝州,在数次击败官军后,兵围郑州,东都为之震骇,百姓多有逃窜山谷躲避战乱者。随后,淮西军又攻陷邓州,截断了朝廷另一条重要转运通道——武关道。八月,李希烈出兵襄城,永平节度使李勉出兵相救,被淮西军大败,“汴军由是不振,襄城益危”。朝廷急调泾原等镇兵马前去援救,却不料后院失火,泾原兵路过长安时,因给养粗劣,又无赏赐,发动兵变,拥立幽州节度使朱滔的兄长、前泾原节度使朱泚为主,史称“泾师之变”,德宗仓皇出逃至奉天。

◎颜真卿被李希烈囚禁蔡州期间写下的“移蔡帖”。李希烈反叛后,奸臣卢杞建议唐德宗派颜真卿前去宣慰招抚,结果为李希烈所执,后被移囚蔡州。公元784年,颜真卿在蔡州被李希烈派人缢杀,壮烈殉国

到这年年底,形势对唐王朝来说,甚至比安史之乱时更为危急。在关中,朱泚已自称大秦皇帝,并率兵急攻奉天,城中资粮俱尽,连天子也只剩下粝米二斛,其余人只能在夜里缒城而出,挖掘萝卜来充饥。幸赖大将浑瑊等人力战,才保得城池不失。在江淮战场,李希烈在攻克重镇襄城后,又连下汴州、滑州等地,并再次断绝漕路,朝贡只能转经宣、饶、荆、襄等地辗转至武关。南方各节度使纷纷闭境自守,淮南节度使陈少游听说天子出奔的消息后,连忙从盱眙退至广陵,建造堑垒,修缮铠甲兵器,又以武力夺取了盐铁使包佶准备送往关中的钱帛;浙江东、西节度使韩滉也下令驻守各关口、桥梁,禁止牛马出境,又筑石头城,更建造了许多坞堡和馆第,做好了天子逃至南方的准备。

不过在河北战场却出现了转机。李纳、田悦、王武俊等人起兵叛乱只是为了维持自身的独立性,并无推翻唐王朝的想法,更不用说服从朱泚、朱滔、李希烈等人。用王武俊的话来说,那就是“二百年天子犹不能事,安能臣竖子耶”!魏博镇在战事中损失惨重,战死者高达八成,将士们十分厌战,不愿再继续打下去了。对李纳来说,淄青参战只是为了维系河朔盟约,确保朝廷能够承认他们这些藩镇的权益,并没有更多的政治野心,是以在李希烈起兵后,他一直都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可以说,李纳等人之所以大拍李希烈马屁,劝说其称帝,只是为了让他顶在前面,吸引官军的火力。因此当朝廷表露出愿意和解时,他们立即输诚,接过了橄榄枝。

次年,德宗下诏改元兴元,大赦天下,除称帝的朱泚触及朝廷底线不得赦免外,其余叛首朱滔、李希烈、李纳、田悦、王武俊等人均得以赦免,继续“各守藩维”。对赴援奉天、京师的将士,朝廷则赐“奉天定难功臣”称号,以作褒奖。同时,为解决军费而增加的垫陌钱,间架税,竹、木、茶、漆、铁榷钱也全部停止征收。诏书传至各地,士卒皆感动哭泣,认为战事即将结束。

李纳、田悦、王武俊三人见朝廷颁下赦书,认为激战连年,将士疲惫,继续作乱不符合自身利益,均去王号,上表谢罪。朝廷随后下诏正式任命王武俊为成德节度使,领恒、冀、深、赵四州,后又增领德、棣二州;又命康日知交出深、赵二州,调他到华州任奉诚军节度使;张孝忠则继续占有易、定、沧三州,为义武节度使,并加封同平章事衔;田悦仍为魏博节度使,加检校右仆射衔;李纳也获得了旌节,被正式任命为郓州刺史、平卢节度使。

兵败奉天后,朱泚察觉到败局已定,自己时日无多,遂改国号为汉,自称“汉元天皇”,改元“天皇”,过了最后一把瘾。朱滔因是朱泚亲兄弟,欲扶助兄长,遂不愿罢手,继续率军南下。李希烈则自恃兵强势雄,不久后也自称皇帝,国号“大楚”,改元“武成”。当年二月,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自觉被朝廷疑忌,也起兵作乱,迫使天子逃往汉中。但朝廷在淄青、魏博、成德三镇归顺后,军事压力大减,在各条战线均发起了反击。七月,朱泚兵败,在逃亡途中死于部将之手。朱滔则接连在贝州、经城两地为李抱真、王武俊击败,损失惨重,只得上表待罪,结果次年就抑郁而死了。贞元元年(785年)八月,叛将李怀光因兵败地失,为部将所杀。贞元二年(786年)三月,李希烈也因战事不利陷入困境,后被部将陈仙奇毒杀。至此,绵延近五年的战事终于宣告结束。

淄青镇在此次“四镇之乱”中失去了徐、德、棣三州,虽未伤及元气,但显然很不甘心,于是在之后的岁月里时时窥伺徐州。李泌建言:东南漕运皆经淮河到达汴州,徐州扼守漕路,位置重要,如被李纳夺取,漕路必受影响。因此,他建议德宗起用在讨伐李希烈之役中立有殊勋的濠寿庐团练使张建封,让他移镇徐州,并增领泗、濠二州以增强势力,“夫徐地重而兵劲,若帅又贤,即淄青震矣”。贞元四年(788年),朝廷根据这一建议,正式下诏任命张建封为徐泗濠节度使,从此以后,徐州也上升为一方雄镇。

三代世袭

唐德宗贞元八年(792年)五月,李纳病死,时年34岁。李纳有三子,分别是李成务、李师古、李师道,李成务在建中三年被当作人质送往长安,随后再无记载,军中遂推青州刺史李师古为节度留后。建中之乱后,唐德宗的削藩雄心已经消磨殆尽,李师古并无波折便取得了朝廷的承认,顺利继任节度使。淄青镇再次成功完成家族内部的权力交接,由此可以看出李氏家族对淄青镇的掌控力度。

当年德、棣二州交由王武俊统治时,李纳仍占据着棣州年产数十万斛的盐池。为保障盐池安全,他还在德州南部地域跨河筑城,是为三汊城,并通过此城连结魏博。李纳以此城为据点,不断向德州渗透。王武俊一直想收回两地,但忌惮淄青兵力强大,迟迟未能动手,此时见李纳病故,李师古年少,淄青旧将又多死,认为乃天赐良机,当即下令出兵夺取。见成德兵至,李师古忙令部将赵镐拒战。德宗听说两镇交兵,再起干戈,连忙下诏调解。王武俊倒也买账,当即退兵;李师古不愿同时得罪朝廷与成德镇,下令拆毁三汊城,各退一步,平息了一场干戈。

◎唐代三彩天王像

李师古少年继位,却颇有手腕,很快便掌控了局面。对内,他实行恐怖统治,在外任职的将领必须将家属作为人质留在郓州,部下中有想要投诚朝廷的,一旦事情泄露,全家都要被处死,于是人人恐惧,“众畏死而不敢异图”。李师古对部将独孤造不满,便找了个由头派他去京师奏事,然后派人半路将他截杀。莱州刺史李廷远因为“屡陈忠顺,以沮奸凶”,政治上倾向于朝廷,结果父子两人均被李师古杀害。再说对外,李师古交结河朔藩镇,继续维持当年的同盟关系;而对朝廷,则在明面上敷衍,以此得到朝廷的认可。

当时淄青将士不管是在本镇还是在外镇,气焰都十分嚣张,唐人笔记中说连鬼都怕他们。李师古虽然表面上服从于朝廷,但内心早就蓄谋扩张地盘,他不断招揽四方之士,积蓄反叛力量,“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抚而用之”。在这方面,他颇有识才爱才之心。原宣武牙将刘悟,说起来与淄青镇颇有渊源,其祖父便是那位忠诚朝廷、矢志不渝,结果为叛将鸩杀的平卢节度使刘正臣。安史之乱结束后,刘氏家族移居东都洛阳,因是忠臣之后,颇受朝廷信用。刘悟的叔父刘全谅因父勋先后授别驾、长史等官职,后在宣武节度使刘洽麾下任牙将,以勇敢善战、精于骑射闻名。刘洽对他十分器重,以子侄辈视之,刘全谅累迁至都知兵马使。刘洽死后,其子刘士宁继任,又提拔刘全谅为宋州刺史。刘士宁后因暴虐淫乱被大将李万荣所逐,李万荣死后,朝廷又派东都留守董晋为节度使。在李万荣、董晋任期内,刘全谅依旧保持着原先的职位。贞元十五年(799年)二月,董晋去世,行军司马陆长源受命知留后事。陆长源历来主张以严刑峻法整治宣武骄兵,扬言:“将士多弛慢……不守宪章,当以法绳之。”他又不肯依从老规矩,在有兵变前兆前以钱帛收买军心,“不可使我同河北贼,以钱买健儿取旌节”,结果宣武军哗变,将他杀害。监军俱文珍闻变,密招在宣武军中颇有威望的刘全谅赴汴州主持大局。刘全谅来到汴州后,安抚了军心,后继任节度使。

刘悟与其祖父、叔父一样以勇武闻名,他力气很大,善于手搏。刘全谅任宣武节度使后,即招他至汴州任牙将,打算好好栽培这位侄子。但不久后,刘悟犯下大事,竟然“以罪奔潞州”,投奔了昭义节度使王虔休,在昭义军中当了一名牙将。然而没过多久,王虔休病死,他失去靠山,又遭排挤,只得再次回到洛阳。刘悟此人桀骜不驯,刘全谅当年在洛阳城内一处宅院存放了数百万缗的钱财,他竟破开门窗,将这一大笔钱财用得一干二净。刘全谅死后,他更是“从恶少年杀人屠狗,豪横犯法”,结果闹得太大,被官府抓捕归案,关在了大牢中。东都留守韦夏卿审案时,见刘悟是功臣之后,便放了他一马,没有追究其罪责。李师古听闻刘悟的事迹后,认为此人有豪杰气质,是可用之才,便以丰厚的礼物招揽他到郓州。刘悟在李师古门下,起初默默无闻,直到一场成为转折点的马球比赛召开。在比赛中,刘悟横冲直撞,竟然撞倒了李师古的马,李师古大怒,下令将此人推出去斩了。危急时刻,刘悟显露出豪杰本色,他神态自若,大骂李师古,这种临危不惧的气势反而使他因祸得福,李师古竟“奇而免之”。不但如此,李师古还重用刘悟,让他统领作为节度使亲兵的后军壮士,并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他。此后刘悟平步青云,屡次升迁,一直当到了淄青节度都知兵马使,成为军中排名靠前的大将。

李师古十分重视幕府的人才建设,先后征辟了高沐、郭昈、郭航、李公度、崔承宠、杨偕、陈佑、崔清等人。诗人张籍以乐府诗闻名,所著诗篇中多有警句,李师古听闻他的才名后,便准备以书币聘其到淄青幕府为官。张籍不愿侍奉李师古这样跋扈的藩镇节度使,遂写下名篇《节妇吟》,借“贞女不事二夫”表达“忠臣不事二主”之旨,以婉辞李师古之延聘:“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李师古读到此诗后,爱惜张籍的才华,便放过了他。

贞元十六年(800年),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病死,徐州发生兵变,拥立张建封之子张愔为帅,并上书朝廷请为节度使。朝廷不愿妥协,加杜佑为检校左仆射、同平章事兼徐濠泗节度使,命其统领兵马讨伐张愔。杜佑很快调集大批战船,派部将孟准为前锋,进攻徐州;泗州刺史张伾也受朝廷诏命,起兵攻打徐州。而一旁虎视眈眈的李师古,同样欲趁张建封新死出兵夺回徐州。张愔见重兵压境,心中大惧,幸得掌书记冯宿说服“拥兵观衅”的成德节度使王武俊,让他上表为张愔请求旌节。此时,淮南军和泗州军分别被徐州兵击败,德宗只得下诏任命张愔为徐濠泗节度使,又赐徐州军号为“武宁”。李师古见无衅可乘,也只得作罢。

唐壁画中的仕女图

贞元二十一年(805年)正月,唐德宗驾崩,享年64岁,太子李诵即位,是为唐顺宗。唐德宗少年时亲眼见证过大唐的昌盛繁华,成年后又经历过战乱与家国之痛,就连他的生母沈氏亦因陷入贼手而下落不明。他即位后,虽册立生母为皇太后,却也只能对着空气跪拜。这些经历使他在初登大宝时,颇有振作之心,但唐德宗为人拒谏饰非、刚愎自用,“耻见屈于正论,而忘受欺于奸谀”,以致爆发“泾师之变”“奉天之难”。在削藩接连遭受挫折后,他又转而采取姑息政策,“每帅臣死,遣中人伺其军,观众所欲立者,故大将私金币结左右,以求节制”,结果是“朝廷益弱,而方镇愈强,至于唐亡,其患以此”。此外,“泾师之变”后,德宗认为武将难以依靠,于是将神策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宦官,设立神策军左右护军中尉。这使宦官掌握了控制朝廷的武力,直接改变了中唐以后的政治生态。

早先唐德宗缠绵病榻时,太子李诵也身患重病不能起身,“凡二十余日,中外不通,莫知两宫安否”,闹得是人心惶惶、百官忧惧。德宗驾崩后,宦官们甚至有拥立舒王李谊为帝的打算,幸赖起草遗诏的翰林学士卫次公力争,百官也跟着呼应,宦官们这才罢手。李诵知道这个情况后,只得抱病出九仙门,召见禁军诸军使,众人见新君尚在人间,这才稍稍安定。李诵在太极殿即皇帝位时,还有不少卫士怀疑新皇帝不是李诵,纷纷踮起脚尖仔细张望,等到发现确实是太子后,卫士们竟高兴地哭了起来。然而唐顺宗在贞元二十年便因中风失去了语言能力,无法与百官沟通,处决政事时只能在宫中设置帘帷,他坐在帘帷后面接见群臣,由宦官李忠言、昭容牛氏随侍左右。百官奏事,都由李忠言、牛昭容二人代为传达唐顺宗的处置意见。

天子驾崩,朝廷照例要派遣告哀使到各藩镇宣布遗诏。义成军有一牙将当时正好在长安,首先得到了遗诏,于是连忙赶回去交给节度使李元素。李元素又派人将遗诏送给李师古传阅,本意是想要拉近两镇间的关系,未曾料到李师古欲趁着国丧侵噬自己。李师古召集将士,对众人道:“圣上万福,而元素忽传遗诏,是反也,宜击之。”他将李元素的使者打了一顿赶了回去,又发兵屯于曹州,准备向宣武镇借道攻打滑州。但宣武节度使韩弘无论怎样威逼利诱,始终不为所动,拒绝借道给淄青,李师古只能罢兵。当时,淮西节度使吴少臣割据自雄,不听朝命,李师古与他暗中联络,互为援助,用淄青所产的食盐换取同为战略物资的牛皮。结果运输物资的队伍经过宣武军境内时,被宣武将士查获,东西全被韩弘扣了下来,李师古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

韩弘为人“沉谋勇断”,是一位狠辣角色。他是宣武节度使刘洽的外甥,早年学文不成,才改学骑射,后任宋州南城将。刘全谅任宣武节度使时,他升迁至都知兵马使的重要位置。贞元十五年,刘全谅病逝,军中拥立其为节度使。当时宣武骄兵天下闻名,动辄逐杀将帅。他上任数月后,果断出手,先伏兵衙内,随后召骄兵首领刘锷及其同党前来,趁其不备,尽数杀之。从此以后,宣武军太平了好一阵子,“自是讫弘入朝,二十余年,军众十万,无敢怙乱者”。

唐顺宗虽然病废,但他在东宫时便关心朝政,希望能够改革弊政,改变宦官专权、藩镇割据的现状。他即位后,立刻重用东宫旧臣王叔文、王伾等人以及刘禹锡、柳宗元等中层官僚,大力推行改革措施,因顺宗年号为永贞,故史称“永贞革新”。对藩镇势力,革新派先是解除了浙西观察使李锜所兼诸道盐铁转运使之职,将财政大权从藩镇收归中央;接着又拒绝了西川节度使韦皋总领三川(东川、西川及山南西道)的要求。对宦官势力,革新派先是罢禁了掠人扰民的宫市及五坊小儿,再减停宫中闲杂人员及内侍多人俸钱,以抑制宦官势力。最后,革新派任命右金吾大将军范希朝为京西左、右神策军节度使,度支郎中韩泰为其行军司马,希望能够从宦官手中夺回禁军军权。除此之外,革新派还罢免了为人贪残的京兆尹李实,任用能吏杜佑摄冢宰,兼任度支及诸道盐铁转运使;又召被贬贤臣郑余庆等人回京,希望壮大自身实力,郑余庆后来任宰相多年,颇有清誉。同时,革新派还规定各地除两税外,不得擅自征税;常供之外,不得进奉钱物,并免除了百姓积欠的租赋课税。

“飞蚊伺暗声如雷”,这些革新措施侵犯了高级官僚、宦官和地方藩镇的利益,遭到了他们的一致抵制,这些人很快便结成同盟,向革新派发起了疯狂反扑。先是掌握兵权的宦官密令神策军诸将勿以军权授人,使革新派夺取军权的计划落空。随后,宦官利用对内廷的掌控,趁机削去王叔文翰林学士之职,使其不能与天子相见,断绝了革新派与天子的联系。最后,反对势力干脆逼迫顺宗将军政权力交给太子李纯,然后强迫顺宗退位,拥立太子李纯即位,是为唐宪宗。王叔文、王伾、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尽被贬斥,李忠言、牛昭容也被杀害,革新运动就此失败。次年正月,唐顺宗神秘去世。据后世学者对中唐志怪小说作家李复言所著《续玄怪录》中“辛公平上仙”一文的研究,唐顺宗乃非正常死亡,他在被迫禅让后不久即被宦官谋杀,直至次年,宪宗才为他正式发丧。

不过,对李师古等节度使来说,很快他们就将明白,顺宗退位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新天子刚明果断,立志削除跋扈不臣的藩镇,恢复贞观、开元时的盛世局面,实现中兴。宪宗早在监国时,便起用了“达权变,有王佐大略”的杜黄裳为相。杜黄裳早年在郭子仪府上担任幕僚,曾在郭子仪入朝期间主持留后诸事。当时,李怀光与监军阴谋矫诏诛除大将,欲夺取军权。杜黄裳与其对质,竟迫使李怀光流汗服罪。随后,杜黄裳又以郭子仪的名义,将“诸将狠骄难制者”全部调整职务,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敢作乱的。他入相后,从容进言:“陛下宜鉴贞元之弊,整法度,晙损诸侯,则天下治。”

李师古得知杜黄裳拜相后,颇为忌惮。他试图贿赂杜黄裳,于是命得力部下带着几千贯钱和一辆价值上千贯的车子,去向杜黄裳行贿。使者来到长安后,不敢仓促上门,在杜黄裳门外观察了好几天。一日,他看到院中抬出一顶绿色小轿,两个穿着破旧的青衣婢子随侍左右。使者连忙问周边人轿中何人,有人告诉他,这便是宰相夫人。使者看到这一情形,知道行贿肯定没戏了,连忙赶回郓州,告诉李师古这一情况,“师古乃折其谋,终身不敢失节”。

李师古虽年少继位,但头脑颇为清醒,对淄青镇内的军政事务始终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然而他的异母弟弟李师道却是个纨绔子弟,喜欢玩乐享受,李师古为锻炼弟弟的才能,常常裁抑他的花费,希望他能知道民生疾苦,以至于李师道虽贵为节度使的弟弟,手头却颇为紧张,为此没少埋怨过哥哥。后来李师古将李师道送到密州,让他学习如何处理州县事务。李师古曾对左右说:“我不是不待见这个弟弟,我15岁就当了节度使,但还是常常叹息自己不知道稼穑之艰难。李师道比我还小几岁,从小没吃过什么苦,我要让他知道吃的穿的是怎么来的,所以才让他出去锻炼,你们应该体会我的苦心。”但李师道到了密州后,对政务完全不上心,却钻研起了画画和音乐,这让李师古很是失望。

唐宪宗元和元年(806年)六月,正值壮年的李师古突然患了重症,性命垂危,他自知不起,便在病榻上招来判官高沐、李公度两人,对他们说道:“趁我还清醒,有几句话想问你们。我死后,你们准备推举谁为节度使?”高沐、李公度两人相顾无言,李师古看出他们的心思,叹息道:“难道是我的弟弟李师道吗?人之常情,总会倾向于自己的骨肉亲人,我又何尝不想让弟弟继位,但节度使人选选择不当,不但会败坏藩镇军政,连整个家族都要倾覆。李师道作为公侯子孙,不去学习如何处理军政事务,专去学画画、乐器这些小人才去干的卑贱之事,他怎么能当节度使呢?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不久后,李师古便去世了,但高沐、李公度并未听从他的遗言,毕竟李师道是李师古唯一的弟弟。李师古虽有一子,但李明安年纪实在太小,如拥立他极有可能会造成境内十二州动荡,甚至是兵变。考虑再三,他们还是派人到密州将李师道迎至郓州,拥立其为节度副使,李师道也由此成了淄青十二州的新主人。

李师道总领淄青军政后,很久都没有等来朝廷承认其地位的诏书。他召集将佐商议,有人提议出兵掠夺四境,给朝廷一点压力,换取朝廷的旌节。高沐听后连忙制止,他谏言李师道:当今天子锐意兴复,夏绥留后杨惠琳勒兵拒绝新节度使到任,即被讨平,传首长安;西川节度副使刘辟求领三川,发兵东川,也遭讨伐,已穷途末路;此时招惹朝廷,无疑是引火烧身,招来天子雷霆之怒。在高沐的主张下,李师道摆出一副恭顺姿态,不断向长安派出使者,请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宰相杜黄裳认为朝廷应当趁李师道刚刚袭位、人心未附时出兵讨伐,但宪宗认为西川未平,两线作战存在变数,还是先行羁縻。不久后,朝廷即下诏以李师道为淄青留后、知郓州事,后又正式任命其为淄青节度使,此时李氏家族已统治淄青镇长达40余年。

狂童悖逆

李师道对自己继任节度使后居然要向朝廷输送两税一事始终耿耿于怀,其亲信李文会、林英为争权夺利趁机向李师道进谗,离间他与高沐之间的关系:“公奈何举十二州地成沐辈千载名乎?”李师道听后果然入彀,越想越觉得被高沐给卖了,遂罢免了高沐判官一职,改任其为知莱州事。林英见尚未完全打倒高沐,害怕对方卷土重来,又让淄青在长安的邸吏密报高沐准备归款朝廷。李师道听后大怒,竟将高沐杀害。

李师道主政的头几年里,总体表现得比较恭顺,与朝廷并无太大冲突,直到元和四年(809年),淄青镇因成德节度使继承问题才再次陷入漩涡。这年正月,成德节度使王士真(王武俊之子,贞元十七年继任)病死,其子王承宗自领节度留后,这也是河朔惯例,“河北三镇,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长为之,父没则代领军务”。在河朔三镇中,成德镇较其他两镇,表现得最为恭顺,虽不上赋税、自除官吏,但每年都会献上数十万缗财物供天子花费。因此,王承宗认为自己袭位应该不会有什么波折。但此时形势早已不比往日,唐宪宗先后平定夏绥、西川、浙西三地叛乱后信心大增,欲用强力塑造新的政治规矩,改变河朔三镇世袭的局面。

一开始,宪宗因考虑到幽州、魏博、易定、淄青等镇皆是父子相承,“镇州若有革易,此辈必不自安”,还是希望采取折中手段,只要王承宗愿意割让德、棣二州地盘,并向朝廷上输赋税,便可承认其节度使的地位。宪宗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藩镇化整为零,徐徐削弱,最终失去与中央分庭抗礼的实力。王承宗急于继任,并未拒绝。九月,朝廷正式下诏以王承宗为成德节度使,又以德州刺史薛昌朝为保信军节度使、德棣观察使。魏博节度使田季安通过自己的情报途径,先行得知了朝廷分割成德的消息,他知道成德镇如若就范,下一步朝廷的刀子就将割向魏博镇。他连忙秘密向王承宗通风,称薛昌朝暗中与朝廷勾结,朝廷方才要求成德割出德、棣二州,由薛昌朝当节度使。王承宗本就不愿割让二州,听后果然大怒,当即派数百骑突袭德州,把薛昌朝抓了起来。宪宗一开始还想怀柔,改任棣州刺史田涣为德、棣二州团练守捉使,让王承宗把薛昌朝放了,但王承宗在得到魏博的支持后,有了底气,拒绝再做退让,更不要说交出德、棣二州。

宪宗见此情形,决意讨伐成德。元和四年十月,朝廷下诏削夺王承宗一切官爵,并遣宦官吐突承璀统领左右神策军及河中、河阳、浙西、宣歙等道兵马讨伐成德,随后又命成德四面藩镇各进兵招讨。李师道也响应朝廷号召,派出一支兵马参战,但淄青军不过是虚晃一枪,攻拔成德的一座县城后便不再进击。由于诸道藩镇各有私欲,皆迁延不进,就连提议伐王承宗的昭义节度使卢从史也与王承宗暗中相通。朝廷只得更多地依赖神策军,但宦官出身的吐突承璀不懂军事,在军中没什么威望,结果神策军屡战屡败,连骁将郦定进也战死了,军士为之夺气。次年七月,王承宗放低身段,“乞输贡赋,请官吏,许其自新”,李师道也趁机为其求情,朝廷见师久无功,只得下诏赦免了王承宗,讨伐战事就此草草结束。

元和七年(812年)八月,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病死,享年32岁。田季安弥留之际,夫人元氏召集诸将,立年仅11岁的幼子田怀谏为节度副使。田怀谏幼弱,魏博军政都被家僮蒋士则掌握。蒋士则凭借元氏的信任,恣意弄权,“数以爱憎移易诸将”,引起众怒。同时,朝廷对田怀谏的正式任命久久未至,军中更加不安,认为朝廷极有可能趁机讨伐魏博。不久后,魏博发生兵变,将士们拥立军中威望很高的步射都知兵马使田兴为帅。田兴知道自己必须得到朝廷的支持才能稳固对魏博的统治,“不倚朝廷之援以自存,则立为邻道所齑粉矣”,立刻便向朝廷献上了魏、博、相、卫、贝、澶六州版籍,表示臣服。宪宗君臣抓住机会,当即任命田兴为魏博节度使,赐名田弘正,又赏赐给魏博将士150万缗钱,免除了魏博六州百姓一年赋税,“军士受赐,欢声如雷”。魏博镇自田承嗣入主以来,50余年不沾皇化,此时归属朝廷可以说是“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一举打破了河北藩镇合纵的局面,也改变了朝廷与藩镇之间的均势,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削藩形势开始迅速向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倾斜。

李师道听说田弘正归顺朝廷的消息后,当即派出使者前往魏州,希望田弘正能够继续维持昔日盟约,共图进退,成德、淮西等镇也派出使者游说田弘正,但都被他拒绝。李师道又派使者至宣武节度使韩弘处,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其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韩弘虽一向跋扈,但大节上却能坚守,当即拒绝,回答道:“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李师道惧怕宣武镇的实力,在韩弘明确拒绝的前提下,不敢轻举妄动。

朝廷在得到魏博镇的效忠后,遂将视线转向另一个桀骜不驯的藩镇——淮西。元和九年(814年)冬,朝廷下诏讨伐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命宣武等16个藩镇进军讨之,但其中却没有淄青,这说明朝廷此时对李师道已经完全失去信任。吴元济见大军压境,分别向成德、淄青求救。李师道知唇亡齿寒,若淮西被平定,朝廷下个目标不是成德,便是淄青,遂出兵2000人赴寿春,名义上声称相助官军讨贼,实际上却是援助吴元济。

李师古喜欢招揽天下英才,壮大淄青文武幕僚的力量,李师道却截然相反,豢养了许多刺客奸人。他对兄长留下来的幕府属僚并不重视,反而喜欢听从门客、家奴、婢女的意见,“其所宠任,皆亡命之徒与皂隶耳”。从这点来看,李师道不如其兄多矣,如果说李师古还有枭雄的潜质,那李师道连守户之犬都算不上,就其能力来说根本无法守护淄青李氏的基业。此时有门客向李师道建议:“用兵所急,莫先粮储。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李师道听后,连呼此计大妙,当即决定依计行事。

元和十年(815年)四月的一天,有数十名恶少年潜至河阴转运院旁,等到夜色来临,他们突然杀入转运院,并用准备好的易燃物四处纵火。火乘风势,迅速蔓延开来,恶少年见得手,便迅速离去。等到附近的援兵赶到时,转运院已被烧成了一片废墟。经清点,这次袭击烧毁了存储在转运院内的数万斛粟、30万缗钱。

此后人心惶惶,群臣多有请求罢兵者,但宪宗意志坚定,反而加快了讨伐的步伐,他派御史中丞裴度到行营宣慰前线将士,察看用兵形势。裴度回朝后的上奏,愈加坚定了天子的决心。不久,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便大败淮西军,斩杀叛军数千人。李师道见淮西形势紧张,再次问计于门客。又有门客称:“天子之所以锐意诛除蔡州吴元济,无非是宰相武元衡大力支持,只要派人把他给杀了,其余宰相定然不敢再赞成削藩之事,反而会争着劝说天子罢兵。”李师道沉吟片刻,当即决定派人谋刺主战大臣,以除淄青心腹大患。

唐宪宗 裴度

元和十年六月初三,报晓晨鼓刚过,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在随从们的簇拥下离开位于靖安坊的府邸,准备上朝。刚出坊门,路边突然杀出一群蒙面人,这些人先是用箭射灭灯烛,接着一箭射中武元衡的肩膀。很快随从就被刺客杀散,武元衡被刺客拉下马来,当场遇害,连首级也被砍去。等到附近金吾卫所设武侯铺的士卒听到动静赶来时,只看见宰相的无头尸体躺在路边。武元衡的坐骑不知主人遇害,仍沿着熟悉的道路一路前行……

与此同时,另一场刺杀也在通化坊发生,这位主战派大臣——御史中丞裴度同样是刚出坊门便遇到袭击。刺客连砍三刀,第一刀斩断了裴度的靴带,第二刀砍中了裴度的背部,第三刀砍中了裴度的头部,裴度应声落马,滚落在旁边的水渠中。幸好这天出门时,裴度戴了一顶朋友刚从扬州带回来的毡帽,厚重的帽顶挡住了锋刃,他只受了点轻伤,“经刀处,微伤如线数寸,旬余如平常”。刺客待要上前检验生死,却被裴度的仆人王义死死抱住,怎么也挣脱不开。刺客斩断王义的手,方才脱身,后见武侯铺的士卒即将赶来,只得匆忙离去,裴度因此躲过一劫。

当时正值夜漏未尽时分,路旁多是上朝的官员及其随从,他们看到武元衡被杀后的惨烈景象,无不震骇。武侯铺的士卒们奔走相告,呼声连绵十多里,以致街巷中的居民都听说宰相被贼人刺杀。当消息传到朝堂上时,已经上朝的百官惊骇万分,却不知道遇害的是哪位宰相。直到武元衡的马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大家方才知道被害的原来是武元衡。

重臣接连被刺,长安城内人心惶惶。宪宗下令但凡宰相出入,都派遣一队金吾骑士负责保卫,这些卫士如临大敌,一路张弦露刃,所过坊门遇有可疑情况便大声呵斥。其余大臣则将奴仆武装起来,出门时让他们贴身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各城门口也增加了卫兵,凡是身材高大、操河北口音的都会被截住盘问。但刺客气焰十分嚣张,不久后,负责追捕刺客的长安各府县及金吾卫都收到了刺客送来的纸条,纸上写着八个字——“毋急捕我,我先杀汝”。追捕的官吏心中惧怕,竟然不敢认真搜索。兵部侍郎许孟容见状忧心忡忡,面见天子时进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不久后,宪宗“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但还是有许多被吓破了胆的大臣上书天子,请求罢免裴度,以安藩镇之心。宪宗大怒:“度得全,天也!若罢之,是贼计适行。吾倚度,足破三贼矣!”紧接着,宪宗启用裴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

杀害武元衡的元凶,在朝廷看来,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嫌疑无疑最大。朝廷下诏讨伐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后,王承宗即上书要求朝廷罢兵宽宥之,并派遣大将尹少卿到长安游说宰辅大臣,被武元衡怒斥遣回。王承宗衔恨在心,又多次上书攻讦武元衡。不久后,左神策将军王士则、左威卫将军王士平的上书告发更坐实了这一点,他们称成德进奏院士卒张晏等人实施了刺杀武元衡的行动。王士则、王士平都是王承宗的叔父,王士则在王承宗继位后,流亡长安,对王承宗早就怀恨在心;王士平娶了唐德宗之女义阳公主,曾任安州刺史等职,因交结宦官被贬,也欲借此机会重新获得朝廷信任。

宪宗接到王士则、王士平的密告后,当即命令金吾卫包围成德进奏院,将张晏等人抓获,又下令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两人负责审讯。张晏等人很快招供,后全数被处死,王士则、王士平则得到宪宗赏赐。七月,朝廷下诏向天下公布王承宗罪状,并断绝其朝贡。

李师道见刺杀宰相也不能打消朝廷的削藩决心,决定再次铤而走险。这次他的目标是东都洛阳,这里是山东旧士族聚居之地,许多退休的高官亦定居于此。李师道心怀悖逆之心久矣,早在洛阳附近有所布置,嵩山佛光寺便是他布置的重要据点。该寺主持圆净本是史思明部将,安史之乱平定后,他削发为僧,潜居此地,此时已经80多岁,但反心未灭,暗中为李师道效力。李师道还在伊阙、陆浑之间买田十多处,交给部下訾嘉珍、门察等人打理,命他们在圆净的指挥下,用这些田地拉拢收买二县“山棚”,煽动他们起兵叛乱。所谓“山棚”,是指当地山民,多以射猎野兽为生,其中颇有悍勇之徒,如能收拢得当,无疑是一支精锐兵马。不过,李师道最重要的布置却是洛阳留后院(淄青镇派驻东都的办事机构),当时吴元济北犯汝、郑二州,洛阳郊畿警报连连,守城兵力多调防伊阙,城内十分空虚,李师道趁机派遣上百名死士潜入。淄青镇一贯嚣张跋扈,官吏不敢诘问盘查淄青派驻人员的行踪,因此洛阳有司毫无察觉。

李师道的计划是趁洛阳空虚,命死士焚烧宫阙、纵兵杀掠,圆净则在城外举火为号,集结二县“山棚”作乱,双方里应外合,血洗洛阳城。发动恐怖袭击的前夜,淄青留后院内灯火通明,士卒宰牛煮酒,热闹非凡。小将杨进、李再兴两人不愿附逆,趁着众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偷偷来到东都留守吕元膺处告发了李师道的阴谋。吕元膺听后大惊失色,不过并未乱了方寸,当即召回派驻伊阙的兵马,包围了淄青留后院。但官军慑于淄青将士的凶名,相持半天都不敢进攻。最后还是防御判官王茂元带头冲锋,官军这才杀了进去。叛军恃勇杀出重围,东都防御兵一触即溃。叛军们在街衢中整理队伍,又将妻儿装在大袋子里,从容背着离去,官军不敢上前交战,只能尾随在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了长夏门。叛军出城后,先是抢劫了洛阳郊外达官贵人的别墅,又渡过伊水,最后消失在嵩山中。

叛军一行摆脱官军追击后,行至半途,在山间遇到一个“山棚”,那“山棚”正打猎归来,身上扛着一只鹿,叛军饥肠辘辘,二话没说便将鹿夺了下来。“山棚”本非良善百姓,怎甘吃亏,便暗中跟踪叛军,待打探出叛军巢穴的具体位置后,先是招来同党,后又引来官军。官军赶来将佛光寺围得水泄不通,随即发起了进攻。一场激战后,叛军悉数就擒。官军见圆净和尚悍勇过人,为防其逃脱,便找来锤子准备打折他的腿,但第一下未能成功。圆净和尚悍不畏死,大骂道:“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说着坐在地上,将小腿放平,亲自教导官军如何用锤子打断人腿。临刑时,他仍然叹息不已:“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吕元膺根据鞫问结果,按图索骥,大搜洛阳城,先后抓捕叛军同党近千人,其中有2名留守、防御将以及8名驿卒。在鞫问訾嘉珍、门察的时候,吕元膺发现刺杀武元衡的幕后主使人乃是李师道,他不敢怠慢,连忙向朝廷上书密奏,并将这两人用槛车送到长安,听候朝廷发落。吕元膺在上奏中道:“近日藩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但此时朝廷正在全力讨伐淮西节度使吴元济,又要防备成德节度使王承宗,只得将李师道暂时放在一边。

焚掠洛阳城的阴谋败露后,李师道并未收手,他再次将袭击目标转向朝廷转运仓储重地,希望以此来迟滞官军对淮西的讨伐。不久,洛阳官员奏报,位于河、汴漕路之间的柏崖仓(洛阳至陕州陆运路线的起点站,可容粮20万石)遭受袭击,积储的漕粮均被烧毁。次月,襄州又报,仓储被人焚烧,损失惨重。朝廷害怕京城也被人纵火破坏,下令将积储的干草全部运到城外,但不久后,城内虽未失火,城外安葬唐高祖的献陵方向突然火光四起,作为陵寝建筑的寝宫、永巷全被烧毁。在不断袭击朝廷要害部位的同时,李师道还一度出兵南侵徐州,欲再次阻断江淮漕路。武宁节度使李愿见淄青兵马南下,以麾下精锐步骑悉数交给王智兴统领。王智兴不负所望,先后在沛县、丰县击败淄青兵马,斩首2000余级,成功击退了淄青军的袭扰。

次年正月,淮西战事仍在继续,宪宗又下诏集结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镇兵马,发动对成德节度使王承宗的第二次讨伐。但在宣布讨伐的次日,宪宗接到有司报告,称唐肃宗建陵前用作仪仗的门戟有47支被人截断。天子脚下接连发生大案,宪宗震怒之余,督促有司务必严查,但却始终没能抓到李师道派出的死士。等到李师道败亡,朝廷才在郓州的档案中发现,原来潼关、蒲津两处要道的吏卒都已被李师道买通,李师道的人因此能够出入无阻。不过,对建陵的袭击也是李师道发动的最后一次袭击,他终于明白天子的决心无人可以改变,只得放手,并准备迎接天子即将倾泻的滔天怒火。

李师道派出牙前虞候刘晏平出使蔡州,观察淮西形势。刘晏平归来后,李师道屏去左右,单独询问淮西情况,刘晏平直言道:“数万淮西精兵皆在外抵御官军,形势危急,而吴元济浑不在意,每天与仆人、姬妾游戏博弈,毫无忧惧之色。依我看,淮西不久便会灭亡。”李师道素来倚仗淮西为援,本希望听到好消息为自己打气,结果刘晏平带来的却是这样的坏消息。他听后十分惊恐,不去考虑如何缝合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反而迁怒于刘晏平,不久竟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刘晏平杖杀。

元凶授首

对李师道来说,坏消息接踵而至。元和十二年(817年)冬十月,大风裹雪,气温骤降,唐随邓节度使李愬认为“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淮西叛军无法传递军情,并判断对方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必然放松戒备,遂决定奇袭蔡州。他亲率9000精兵冒着“旌旗裂,人马冻死者相望”的严寒天气,急行军130里来到蔡州城下。自吴少诚拒命以来,30余年间,官军始终未曾攻至蔡州城下,蔡州守军因此毫无防备,无人发觉官军到来,待官军勇士爬上城墙时,守城士卒尚在酣睡。李愬攻入城中后,命城中打更者照常打更,城中因此无人发觉官军进城。直到官军攻至牙城,吴元济才发现自己已被包围。双方围绕牙城南门激战一番后,吴元济势穷力竭,只得出降。蔡州被官军攻克后,属下申、光二州及屯驻诸镇兵马也先后投降,淮西就此平定。次月,吴元济被斩首于京师独柳之下。

淮西被朝廷讨平后,“素倚淮西为援”的李师道失去了一有力盟友,为此忧惧不已,幕僚李公度及牙将李英昙趁机进谏:“使纳质献地以自赎。”李师道一开始倒也听从,派遣使者到长安,称愿意让长子李弘方到朝廷作为人质,并交出沂、密、海三州。朝廷同意其所请,派遣左常侍李逊到郓州宣慰。但李师道此人貌似阴狠,实则见识浅薄,为人昏暗,军府大事只与其妻魏氏,奴仆胡惟堪、杨自温,婢女蒲大姊、袁七娘,以及孔目官王再升商议。魏氏不愿儿子到长安去当人质,便和蒲大姊、袁七娘两人一起劝说李师道:“自先司徒以来,有此十二州,奈何无故割而献之!今计境内之兵不下数十万,不献三州,不过以兵相加。若力战不胜,献之未晚。”李师道听后,觉得大有道理,认为自己不该这么容易服软,又认定李公度向着朝廷,大是可恨,准备杀害李公度。幸亏幕僚贾直言想方设法说服了李师道的亲信家奴,这才救下李公度的性命,但李英昙还是被杀害了。

元和十三年(818年)四月,李逊来到郓州,李师道集结兵马迎接,摆出一副大阵仗,以夸耀淄青镇的武力,准备给朝廷使者来一个下马威。李逊毫不畏惧,正气凛然,先是斥责李师道背约,又为其陈说祸福,并称要将此事回奏天子。李师道见吓不倒李逊,连忙退下,召集亲信商量该如何处置。亲信们也没什么好主意,都说暂且答应原先的承诺,以后再上表解释此事。于是李师道再次出现在李逊面前时,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说道:“我割舍不开父子亲情,又要顾虑将士们的感受,才耽误了纳质献地之事,劳烦朝使前来,这样的事以后肯定不会发生了。”李逊早已看出李师道只是在敷衍,回朝后便对宪宗道:“师道顽愚反覆,恐必须用兵。”不久后,李师道果然上表,以军情不稳为由,拒绝纳质献地。贾直言知道李师道决意背约后,连续两次冒刃相谏,都未能说服李师道,反而被关了起来。其实,宪宗削藩的目的只是让藩镇服从朝廷调遣,并没有完全消灭藩镇的打算,如果李师道果断献出三州,“输两税,申官吏,行盐法”,安分守己,宪宗也不会收拾他。

李师道虽然对外表现得十分强硬,但此时的淄青镇已经孤立无援,再无盟友了。李师道只看到他的父亲、兄长凭借十二州之地与朝廷周旋,“自以为深根固蒂,天下莫能危也”,却不曾想到过去淄青镇之所以能够割据一方,除了自身实力强大外,还与其他强藩保持着良好关系,彼此间同声连气、相互策应。此时淮西已平,魏博镇早已倒向朝廷,成德节度使王承宗不久前也已向朝廷服软,除交出两个儿子为人质外,还献上了德、棣二州,幽州节度使刘总同样在部将的劝说下归属朝廷,实力最弱的横海节度使程执恭更是举族入朝。再者,淄青镇内部早已人心不稳,将领们虽然在军事会议上大拍胸脯,保证可以与朝廷抗衡,“蔡数州,战三四年乃克,公今十二州,何所虞”,但实际上却是各怀心思。只有大将崔承度直言不讳,说道:“公初不示诸将腹心,而今委以兵,此皆嗜利者,朝廷以一浆十饼诱之去矣。”李师道听后大怒,找了个借口派他到长安公干,又嘱咐亲信在崔承度回程途中杀了他。崔承度知道李师道的打算后,只得躲在长安不敢回去。

宪宗确认李师道背约后,果然震怒。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朝廷针对淄青做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先是调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又调李愬为武宁节度使,为讨伐淄青做准备。李师道见朝廷动作频频,便抢先发难,派兵攻入棣州,但却被新上任的棣州刺史曹华击退,损失2000余人。

元和十三年七月,见李师道一再挑战底线,朝廷遂正式下诏公布其罪状,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等镇立即出兵,讨伐淄青,又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负责后勤转运,命各镇“分路并进,同力攻讨,相为犄角”。各镇兵马早已整装待发,接到朝廷诏书后迅速攻入淄青境内。横海节度使郑权攻入齐州,击败淄青军一部;宣武节度使韩弘亲率大军包围了曹州;义成节度使李光颜在濮阳大败淄青军,收复了斗门城、杜庄栅等地;武宁节度使李愬更是连战连捷,连胜淄青军11仗,攻克兖州重镇金乡。十一月,新传回的消息让李师道惊慌失措:魏博节度使田弘正亲率魏博全师自杨刘渡河,接连击破淄青守军,并在离郓州40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魏博乃天下强藩,素以军力强盛著称,消息传来,淄青全境震动。李师道阵脚大乱,“闻小败及失城邑,辄忧悸成疾”,以至于亲信都不敢将战场的真实情况告诉他。

◎《仪卫图》,唐代壁画。右图武士手中所持唐刀有一清晰可见的环首

进入元和十四年(819年)后,淄青军在战场上更是接连失利。除魏博军已深入至郓州外,武宁军也已攻至海州、沂州一线,对郓州形成四面合围之势。李师道在境内大肆征调粮草以供军需,最后连百姓春播的种子都收走了;同时又征发百姓修缮郓州城堑,加强守备,即使是妇人也被驱赶出来劳役终日,“民益惧且怨”。此时的李师道民心尽失,已将祖、父、兄长积累下来的人望消耗殆尽。朝廷方面则采取分化瓦解政策,先是释放了在先前战斗中被俘的李师道所署都知兵马使夏侯澄等47人,并称:“若有父母欲归者,优给遣之。朕所诛者,师道而已。”不堪压榨的百姓见朝廷宽仁,纷纷投奔官军,淄青士卒心中惶恐,逃亡者亦不在少数。李师道的精神这时已接近崩溃,整个人恍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心神不定,害怕有人要造他的反。为此,他下令城中禁止一切宴会,连熟人路上相遇打个招呼,都会被李师道派遣在街边巷角的爪牙抓起来。

淄青大将刘悟很得军心,军中人称“刘父”。李师道对他一向颇为忌惮,一开始只让他督征军费,后见官军压境,才起用他为大将,命其统兵万余人屯于阳谷,抵御官军。同时,李师道将其子刘从谏留在身边担任门下别奏,名义上是拔擢使用,实则是将其扣为人质。魏博大军渡河后,刘悟率军迎击,却屡战屡败。有人进谗言道:“刘悟不修军法,专门收揽人心,恐怕他有别样心思,主公应该早做准备。”李师道听后,便以商议军事为名召刘悟回郓州,准备趁机杀掉他。刘悟看破李师道心中杀机,连忙对李师道说:“我军已与魏博军交战,如同两人角力,先退者肯定会输,如我回来,魏博军马上就会杀到城下。”李师道听后果然犹疑,这时也有人劝李师道:“现在官军四面合围,刘悟又没谋反迹象,就这样杀掉他,恐怕军中多有不服,以后诸将谁还肯效力?这是自去爪牙之举。”史书记载,刘悟与李师道之妻魏氏有男女私情,魏氏应该也劝说过李师道。李师道耳根本就软,听后犹豫再三,将刘悟留在郓州十来天后,还是让他回行营去了,临行前,又赠送他不少金帛,以作安抚。李师道既起疑心,刘悟就算没有异志也不得不为自己考虑了,更何况朝廷有“部将有能杀师道以众降者,师道官爵悉以与之”的承诺,这让他十分心动。刘从谏也通过李师道的家奴打探到不少消息,并将李师道猜忌的言行一一告诉其父,这更加坚定了刘悟倒戈反正的决心。他回到行营之后,便对郓州方面严加设防。

不久后,又有人劝李师道说:“刘悟终为大患,不如早除之。”李师道终于下定决心,于二月初八暗中派遣使者持帖授行营兵马副使张暹,命其立即收斩刘悟,由他接管行营。密使到达张暹帐中时,刘悟正在离行营二三里地的一处高丘上张设帷幕,陈设酒宴,可以说时机大好。没想到张暹与刘悟向来关系密切,他不但没有听令将刘悟处死,反而将此帖交到刘悟手中。刘悟当即命左右杀死李师道派来的使者,随后乘辇徐行回到大营,坐于帐下严兵自卫。他诏集诸将,厉声问道:“我刘悟与诸公冒死对抗官军,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司空(指李师道)的事。现在司空听信谗言,派人来取我首级。我死了,接下来就该对付你们了。现在天子要杀的只有司空一人,我们凭什么要为司空陪葬!我准备带领诸公卷旗束甲,回师郓州,奉天子之命,既可免除我等危难,还可取一场富贵。诸公以为如何?”

兵马使赵垂棘立在众将之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不知此事能否成功?”刘悟知道,此时如果不能慑服诸将,倒戈之事必不能成功,当即应声大骂道:“你要与司空合谋吗?”呵罢,刘悟命左右将其推出斩首。之后,他逐一询问诸将,凡是迟疑未言者,全部处斩,并趁机收斩了平时看不顺眼的军官,共计30余人,还将他们的尸体陈列在帐前。众将骇得心惊胆战,只得道:“愿听都头命令,尽死效力!”

控制了军队高层后,刘悟下令安抚三军,称进入郓州后,每人赏钱百缗,除军孥外,其余使宅及逆党家财,可以任自掠取,有仇者还可以趁机报仇。士卒们听后均欢欣鼓舞。刘悟随后下令生火做饭,让士卒们饱餐一顿,之后便准备好甲仗马匹,待夜半击鼓三声便开始行动。临行前,刘悟又与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取得联系,称一旦事成,当举烽火相应;万一城中有所戒备,未能赚开城门,则希望田弘正能及时率兵相助,并约定“功成之日,皆归于公,悟何敢有之”。此外,他还让田弘正在自己离开后,率军接管其遗留下的营寨。

刘悟所部在夜色掩护下,人衔枚、马缚口,悄无声息地向郓州进发,若遇到行人便将其留在军中,防止有人回城报信。行至距郓州城数里时,天色尚未放明,刘悟命部下暂停脚步。待他听到城头巡逻的打更声停下后,便派出10名勇士来到城下,称刘都头奉命回城。守门士卒正要写书禀报时,这10人突然拔出兵刃挥砍,守门士卒当即抱头鼠窜。刘悟见状,连忙率大军攻至城下,城上士兵听说刘悟回军攻打郓州,喧哗动地,情形十分混乱。不一会儿,早就不愿再对抗官军的守城士卒打开城门迎接刘悟入城。

刘悟进入郓州后,城内守军纷纷倒戈,内城城门也很快被反正的军士打开,只有牙城中只属于节度使的数百牙兵还在据守顽抗。刘悟见此情形,便命部下在牙城下放火,又命人拿来大斧去劈城门,不一会儿,牙城城门便化成了一堆木屑。牙兵最初还在竭力抵抗,后见大势已去,也都纷纷丢下弓箭。刘悟入城时,李师道还在卧室酣睡,听闻刘悟倒戈并已攻入城中后,他惊慌失措,急忙从床上跳下。他先是求见嫂子裴夫人,称:“刘悟反了,我只有上表求为庶民,以后能为先人守墓就知足了。”随后,李师道拉着儿子李弘方躲进了厕所里,瑟瑟发抖,等待着最终的命运。此时,他信任依赖的蒲大姊、袁七娘等人早已作鸟兽散,再也顾不上这位主君了。

刘悟进入牙城后,升堂视事,下令搜捕李师道。很快,李师道及其两个儿子便被搜出。刘悟将三人置于牙门外空地上,命人对李师道说:“我奉天子密诏送司空归阙,但司空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天子呢。”不言而喻,这是让李师道尽快自杀,但李师道还有贪生之念,迟迟不愿自尽,只是不断哀求乞饶,希望能够留一条性命,全然没有当年刺杀宰相、烧毁粮仓的气焰。李师道之子李弘方虽然年幼,但还有些骨气,他仰天叹道:“事已至此,速死为幸!”

刘悟怕夜长梦多,随即下令将李师道、李弘方父子处死。李师道的次子因年纪幼小,躲过一劫,与其母魏氏双双充入掖庭,成了宫奴。魏氏据说是太宗朝名臣郑国公魏征之后,因此获得了赦免,不久后,魏氏出家为尼,伴随青灯古佛度过了余生。李氏家族的其余成员也分别受到了朝廷的处分,李师道的堂弟李师贤、李师智两人配流春州,侄子李弘巽配流雷州。李师古因朝廷对他印象尚可,加上刘悟为报答其当年的知遇之恩,向天子求情,因此其家人并未受到多少牵连,妻子裴氏及女儿李宜娘被朝廷安置在邓州生活,儿子李明安则由刘悟推荐出任朗州司户参军。

至午时时分,刘悟见麾下将士抢得差不多了,遂命负责军纪的都虞候巡察坊市,禁止劫掠,城中很快安定下来。紧接着,他在球场集合军民,亲自乘马巡绕,以作安抚。随后,刘悟下令,收斩策划、辅助李师道反叛的大将魏铣等20余家。淄青文武将吏怀着既害怕又喜悦的心情纷纷入贺,刘悟喜气洋洋,开始以淄青镇的主人自居,“遂补署文武将佐,更易州县长吏”。田弘正此时已见到郓州方向燃起的烽火,知刘悟已经得手,也派遣使者向刘悟贺喜。不久后,刘悟将李师道父子的首级送至田弘正营中,田弘正大喜,当即命人将首级送往长安。使者一路快马加鞭,高举露布,传递捷报。不久后,淄青镇其余各州见李师道授首,也纷纷开城投降,“五纪巢穴,一朝荡夷。遂使齐、鲁之乡,复归仁寿之域”,淄青叛乱就此平定。关于李师道的覆亡,《旧唐书》中史臣的评价可以说是相当中肯的:“纳与师古,自运奸谋,躬临戎事;朝廷任卢杞,以私妨公,致怀光变忠为逆,李纳父子,宜其苟延。洎宪宗当朝,裴度为相,君臣道合,中外情通;师道外任诸奴,内听群婢,军民携贰,家族灭亡,不亦宜乎!”

◎淄青镇的割据与收复

“妖气扫尽河水清,日观杲杲卿云见。”叛臣李师道授首的消息传来后,朝廷内外一片欢欣。“独据一面,横挑天下”近六十年的强藩在朝廷的军事打击下,仅支撑不到一年便分离崩析、元凶授首,各地藩镇节度使们见此情形,都屏声息气,不敢挑战朝廷权威。宣武节度使韩弘素以倔强不驯著称,上任近二十年都未朝见过天子,此时也赶紧入朝,向朝廷献马3000匹、绢50万匹、锦彩3万匹。天下形势可以说是一片大好,“一日四海廓廓然无事矣”。

朝廷对淄青镇的处分也很快下达了,刘悟并没有获得梦寐以求的淄青节度使之位。朝廷对屈身淄青镇近二十年的他并不信任,害怕他成为第二个李正己,毕竟其在淄青军中姻党胶固,威望过人,拥有极大的势力。不久后,朝廷即下诏任命刘悟为义成节度使,封彭城郡王,让他出镇滑州。为防止刘悟有异动,朝廷又命田弘正率领兵马直趋郓州,如刘悟不愿听旨,田弘正可立即处置。刘悟接到诏书后,大惊失色,又不敢违背旨意,只得即日动身。刘悟走时,带走了不少淄青幕府官员以及2000兵马,这些人后来又跟随他从滑州辗转来到潞州,成为刘氏家族统治昭义镇20余年的基石。随后,朝廷又下诏三分淄青,其中淄、青、齐、登、莱五州为一镇,仍号“平卢军”,以义成节度使薛平为节度使;郓、曹、濮三州为一镇,以华州刺史马总为节度使,后赐号“天平军”;沂、海、兖、密四州为一镇,以淄青四面行营供军使王遂为观察使,后升为兖海节度使,懿宗年间,赐号“泰宁军”。李师道之乱平定两个月后,威望大增的朝廷又下诏规定:“诸道节度、都团练、都防御、经略等使所统支郡兵马,并令刺史领之。”朝廷通过赋予刺史一定的统兵权来促成藩镇碎片化,改变了自肃宗以来节度使权重、刺史权轻的局面,对后来的政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三分平卢

诗人刘禹锡听说淄青镇被平定的消息后,欣然写下两首名为《平齐行》的诗,其一便是本文卷首那篇。在第二首诗中,他更是赞颂宪宗继承了玄宗的事业:“当今睿孙承圣祖,岳神望幸河宗舞。”但他没有想到的是,朝廷只是暂时以武力平定了跋扈的藩镇,并未消除藩镇割据的土壤。不久后,随着宪宗遇弑,“元和中兴”的局面也随之雨打风吹去,成为一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