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里二世（巴西尔二世）

瓦西里二世简介

瓦西里二世：拜占庭帝国中期的雄主，在拜占庭帝国漫长的千年历史中，被动挨打的时间远长于强盛的时间，但也有过辉煌的岁月，瓦西里二世时代就是与查士丁尼时代并驾齐驱的两大黄金时期。但再善战的将军也无法战胜时间之神，拜占庭帝国马其顿王朝的第三位战神皇帝瓦西里二世也同样面临这个问题。随着他步入暮年、走出历史舞台，拜占庭帝国是否能够继续保持以往的胜利和荣耀？

瓦西里二世传记——

一、征服格鲁吉亚

雅典帕特农神殿记载着他的胜利，君士坦丁堡盛大的庆祝活动刚刚落幕。1018年后的两年，是拜占庭马其顿王朝第三位战神皇帝瓦西里二世鲜有的休息时间。他平时饮食简朴，在不打仗的时候就喜欢打猎和看书。他看的大部分是兵书，看瓦西里二世的战法就知道他从其中汲取了多少营养。这些兵书中既有早期传统军事书，诸如莫里斯皇帝的《战略》、利奥六世皇帝的《战术》；也有跟他同时期的军事书，比如他继父的《论军事》和《前哨袭扰》。但最为他看重的，还是其已经逝去的好友——尼基夫鲁斯·乌拉诺斯整合的《战术学》。

1018年保加利亚战争结束后，瓦西里二世曾去斯帕切尔斯河——尼基夫鲁斯·乌拉诺斯大败萨穆埃尔的地方凭吊。据说，他望着那些仍没有掩埋的保加利亚士兵的累累白骨，对好友的“杰作”非常惊讶。之后，他又回到首都，继续端起好友的书。

他身边鲜有这样的时刻：没有受伤士兵的惨叫和哀号，没有刀剑、长矛、战斧的碰撞声，没有军鼓和号角的鼓噪声，没有重装战马踩踏在地面地动山摇的踩踏声，只有他和乌拉诺斯的书。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书，仿佛是一个学者而非血腥战场上的统帅。

瓦西里二世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因为对他来说，美艳的皇太后没有给过他母爱，父亲也只是童年的记忆，叔公则只想着他的权力，继父们残酷的杀戮让他每一天如同是在角斗场上。所以，他需要回忆，回忆他生命中那位最重要的好友。

◎瓦西里二世及其大军在行动，他右侧是著名的瓦兰吉卫队（虽然是步兵但有马匹）和具装铁甲圣骑兵。

其实，巴尔干战场当时的烟尘并未完全消散。不过，瓦西里二世将消灭这些零星敌对势力的工作交给部下去处理了。统领教导团重骑兵的君士坦丁·戴奥真尼斯，这段时间很受皇帝重视。他被提升为塞尔维亚的掌管者，并被赋予了较高的临机专断之权。戴奥真尼斯很是勤恳，不断攻击保加利亚帝国崩溃后仍未臣服的敌对零星势力。大部分敌人迫于压力都直接向他投降，只有瑟尔米乌姆要塞的掌管者没有那样做——也许其掌管者认为自己所在地是一个坚固的要塞，有与戴奥真尼斯谈判的资本。

戴奥真尼斯表示，不希望武力攻击瑟尔米乌姆要塞，而是希望与那里的统治者谈判。他不仅是将领，还是皇帝的专员，有与对方谈判的权力。鉴于要塞统治者希望获得一定的自治权，戴奥真尼斯就提出与其在萨瓦河的一条小船上会面 [1] 。

要塞统治者有点顾虑，戴奥真尼斯为表诚意，建议其带三个随从，自己也只带三个。要塞统治者觉得还算合理，就前来谈判。结果，会议刚一开始，戴奥真尼斯就突然从怀中抽出匕首，一个箭步直接将统治者刺死了！收起血淋淋的匕首后，他立即调转船头回去率领军队进攻瑟尔米乌姆。

主帅被杀，要塞守军自然陷入混乱，统治者的妻子也因丈夫的死不知所措，戴奥真尼斯写信劝她投降，并告诉她可以保留所有的财产去君士坦丁堡居住。统治者的妻子别无选择只好同意。之后，这个寡妇便去了君士坦丁堡，还很快嫁了个拜占庭贵族。

从此，巴尔干西部原先被保加利亚沙皇萨穆埃尔占领的区域，也直接成了罗马人的统治区域。瓦西里二世随后在这里建立了新的军区，这里的西面就是拜占庭帝国的附庸国克罗地亚了。这样，随着戴奥真尼斯的扫尾，整个巴尔干战役宣告结束。

但是，意大利南部很快烽烟再起。刚刚获得1018年新坎尼战役大胜的拜占庭青年名将巴西尔·博雅尼斯并不满足，他转而又向西西里的阿拉伯人开战。经过一次迅捷的攻击后，博雅尼斯拿下了西西里岛最重要的港口墨西拿。

其实，博雅尼斯的这次攻击可谓相当大胆。因为他不过是在一个次要战场，率领着一支分遣队而已。他的背后还有神圣罗马帝国在虎视眈眈。相比拜占庭帝国，神圣罗马帝国到意大利战场的兵员补给供应线要短得多。同时，逃亡的意大利贵族梅莱斯，正在谋划卷土重来。梅莱斯曾向神圣罗马帝国的亨利二世皇帝借兵，后者因为正北上侵略波兰，打得不可开交，所以直接拒绝了他。后来，梅莱斯死在教皇国。

◎湿壁画上被武圣人包围着的瓦西里二世

其实，博雅尼斯就是看准神圣罗马帝国分身乏术才大胆出兵的。但他不仅胆大，心还细——名将就是有未雨绸缪的准备。博雅尼斯仔细勘探巴里城四周的地形后，在阿普里亚平原的入口处建了一个巨大的堡垒，以扼守住要道保护巴里。这个城堡的名字叫忒洛亚（Troia，曾是小亚细亚古城），现在是个繁华的小镇，是意大利南部著名的旅游区。

忒洛亚堡垒经过精心的设计和施工，可抵御长期的围攻。没有后顾之忧的博雅尼斯就开始整改自己的军队。他手中的军队有三种：拜占庭本国军人、瓦兰吉卫队分遣队和来自西方的诺曼佣兵。其中，诺曼佣兵的战斗力不错，但他们军纪很差。博雅尼斯重新整编他们，不合格的一律淘汰，只留其中忠实、可以信赖的并加以训练，使之达到正规军的标准。就这样，时间又过了一年。

1019年，博雅尼斯以新整编的诺曼佣兵防守忒洛亚要塞，其余各部向北进击。很快，他控制了除贝内文托外意大利所有南部地区。这下，教皇本笃八世慌了，赶紧向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二世求救。忙于波兰战事的亨利二世还是没有立即采取行动。至于瓦西里二世，则默认了博雅尼斯的军事冒险。

但瓦西里二世很快又被帝国东北角的战乱吸引了。格鲁吉亚军队曾在1001年入侵帝国东北边境，被乌拉诺斯挫败。此后，格鲁吉亚的巴格拉特三世转而向东发展，吞并了阿塞拜疆地区与其他格鲁吉亚地区后去世。接替他的是儿子吉奥尔吉一世，同时拥有阿布哈兹和格鲁吉亚国王两项头衔。吉奥尔吉一世继承了之前的政策，与法蒂玛王朝结盟，对抗拜占庭帝国。

最终，吉奥尔吉一世与亚美尼亚王国结盟，出兵侵占了拜占庭帝国的东北边境地区，他还期望法蒂玛王朝也同时对拜占庭人掌握的叙利亚地区发起攻击。结果，帝国东北方的地区冲突激怒了正在短暂休息的瓦西里二世。60多岁的皇帝又像往常一样离开金碧辉煌的圣宫，回到了他心中真正的家——军营，召集他的军队。很快，瓦西里二世就集结起一支包括瓦兰吉卫队在内的庞大军队，计划前往帝国东北的特拉布宗，讨伐格鲁吉亚。

说实话，瓦西里二世以前大部分的军事行动都谨慎而周密，但这次御驾亲征却显得有些冲动。首先，他并不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自己战神般的声望。其次，这次的战略目标不是征服意大利重建罗马帝国的伟业，而是一场规模不大的东方征服。加上瓦西里二世麾下名将无数，不乏擅长山地战的统帅，没必要60岁了还亲自前往。最后，瓦西里二世没有结婚，没有孩子，也没有继承人，亲征万一有失，会对帝国的稳定产生巨大影响。但对瓦西里二世来说，战争不仅是达到政治目的的手段，也是自己的生命。因此，公元1021年秋，瓦西里二世再次亲自带兵御驾亲征。

不过，瓦西里二世之所以选择这时出兵也是有一定考虑的，因为当时法蒂玛王朝的哈里发哈基姆去世了。如往常一样，法蒂玛陷入宫廷斗争中不能自拔，不可能前来支援格鲁吉亚。可见，瓦西里二世虽然钟情于战争，却没有把战争当作儿戏。

◎湿壁画中的格鲁吉亚国王吉奥尔吉一世

面对拜占庭人的大军，格鲁吉亚国王吉奥尔吉一世派遣他麾下最富有经验的将领里帕拉尔斯（Liparites）率军抵抗。里帕拉尔斯见识到瓦西里二世的军威后，自然不敢怠慢。他经过慎重考虑，首先使用坚壁清野的政策烧毁了欧提斯（Oltisi）城，借以拖延拜占庭军队的进攻，然后向后撤至山区附近。瓦西里二世则继续追击。随后，格鲁吉亚军队集结起自己的兵力，包括亚美尼亚的盟军。1021年9月21日，两军在帕拉克齐奥（Palakazio）湖附近的谢尔穆尼（Shirimni）村进行了一场血腥的交战。

格鲁吉亚军队以逸待劳，对拜占庭军队先锋发起攻击，竟然占据了一定优势。但瓦西里二世命令瓦兰吉卫队发起猛烈的反击，这些彪悍的北欧人再一次爆发了他们残暴和凶悍的本性。在他们挥舞巨斧的狂暴冲锋下，格鲁吉亚军队遭到重大伤亡，统帅里帕拉尔斯和几名高级将领直接被阵斩。最后，吉奥尔吉一世不得不重整部队向东撤退。

胜利之后，因给养问题，瓦西里二世并没有进行追击，他们在特拉布宗进行补给和休整。瓦兰吉卫队自然对周遭村镇又进行了凶狠的劫掠。

就在这时，皇帝得到了一个情报：一个名叫小尼基夫鲁斯的军官联络了一些官僚，计划在首都发动政变。而这个小尼基夫鲁斯的父亲就是被瓦西里二世在战场上杀死的拜占庭“第一猛将”巴达斯·福卡斯。

小尼基夫鲁斯的叛乱也许在皇帝的预料内，但其还有一个强大的同谋——尼基夫鲁斯·西菲亚斯。要知道，西菲亚斯可是瓦西里二世一手提拔起来的重要将领，并且屡立战功。1001年，西菲亚斯率领拜占庭帝国的教导团重骑横扫整个保加利亚帝国东部；1014年，西菲亚斯冒险翻越贝拉西查山给了萨穆埃尔致命一击，与瓦西里二世共同冲垮保加利亚大军；1017年，西菲亚斯攻克保加利亚中部最重要城市索菲亚城。可以说，西菲亚斯是巴尔干第一名将。因此，得到情报之后的瓦西里二世皇帝陷入了沉思。

◎瓦兰吉卫队镶嵌画

瓦西里二世的将军们也知道了这件事，大家陷入了七嘴八舌的争论中。其中，西菲亚斯的支持者认为这可能是格鲁吉亚人的反间计。为了安全起见，将军们一致认为大军应该回师君士坦丁堡，反正首战已经胜利了。但瓦西里二世却开口说道：“我不回军。”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西菲拉斯的，告诉他小尼基夫鲁斯叛乱了，让他处理。另一封却是写给小尼基夫鲁斯的，告诉他西菲拉斯叛乱了，让他处理！同时，他嘱咐信使，尽一切可能确保两个收信者不会知道另一封信的存在。然后瓦西里二世就继续在特拉布宗休整，等待冬天结束后继续进攻格鲁吉亚。

信使按照皇帝的要求分别递送了信件，非常有趣的是，小尼基夫鲁斯看了信后，立即带着信去了西菲亚斯的家，给他看信，并表示自己绝不会按信上说的做。而西菲亚斯却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也收到了一封信。结果，小尼基夫鲁斯刚走出去，就被一群人围住抓了起来，然后，西菲亚斯联络了以前的老战友，阿尔巴尼亚将军戴维·阿瑞安奈斯的儿子（老将军本人应该还在阿尔巴尼亚当总督）。在西菲亚斯的强烈要求下，小尼基夫鲁斯很快被处死。

很明显，正是瓦西里二世的那封信让西菲亚斯在关键一刻醒悟了。千里之外的瓦西里二世，得到小尼基夫鲁斯的死讯后，只是冷冷地说：“开春后可以安心进攻了。”

1022年春，瓦西里二世带领东罗马军队再次对格鲁吉亚发动进攻。在信达克斯（Svindax），瓦兰吉卫队再一次凶猛地冲垮对方防线，让敌军四散奔逃。识时务的亚美尼亚国王斯耐克瑞姆宣布，抛弃他的盟友，不再支持格鲁吉亚与拜占庭帝国的战争。吉奥尔吉一世穷途陌路，只能宣布投降，向拜占庭表示臣服。

不过，瓦西里二世并没有拿走吉奥尔吉一世全部领土，而且仍安排他管理这一地区。但吉奥尔吉一世的儿子被送到君士坦丁堡充当人质。格鲁吉亚战争就此结束。

亚美尼亚国王斯耐克瑞姆在跟随格鲁吉亚人遭到失败后，东方领土又遭到突厥人的进犯，使他几面受敌，无力应付。斯耐克瑞姆觉得与其被夹攻灭亡，还不如早点寻条后路。思前想后之下，他主动找还在格鲁吉亚的瓦西里二世谈判，宣布自己将以避难者的身份“将所有的土地交给皇帝”。

这么一笔大礼瓦西里二世当然不可能放过。结果，亚美尼亚王国反而成了格鲁吉亚战争中，拜占庭方面的真正所得。据统计，亚美尼亚王国共有72座堡垒，4400个村庄和寺院。亚美尼亚国王斯耐克瑞姆最后被册封为卡帕多西亚的掌管者，去了小亚细亚。

◎瓦兰吉战士

然后，瓦西里二世决定派将军尼基夫鲁斯·科穆宁去掌管新获得的领土。尼基夫鲁斯·科穆宁，是平叛时表现出色的曼努埃尔·阿瑞历克斯的表弟（或弟弟），也是后来科穆宁王朝阿历克塞一世皇帝的叔公，科穆宁家族就是这样在瓦西里二世手中崛起的。科穆宁将军带领军队前往东部，轻而易举击败突厥军队，控制了这一区域，并当上了那里的总督，也让那里成了拜占庭帝国新的领土。

瓦西里二世率领得胜的大军回到了首都。这时，他得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消息，这次“暴乱”因为小尼基夫鲁斯的死亡以及西菲亚斯的突然退出，规模小到与其说是一场叛乱，不如说是一场闹剧。参与者中做出最大壮举的是一个名叫福尔塞斯的人，他杀了四个官员，其中一个还是皇宫太监。

于是，皇帝决定亲自处理这些事情。尽管福尔塞斯已被处死了，但他还有一个重要同谋——皇宫中的一名管家。瓦西里二世想了一个特殊方法来处理这个管家。动物园是拜占庭皇宫园林文化的一部分，园中狮子、老虎、熊之类的猛兽自然不少，瓦西里二世把那个管家直接投入动物园喂了狮子。

当安条克以前的统帅达米安的儿子将五花大绑的西菲亚斯推到瓦西里二世面前时，杀伐果断的瓦西里二世迟疑了。据说，皇帝盯着昔日的“保加利亚帝国东部征服者”看了很久。最后，西菲亚斯没有被处死，也没有被刺瞎，只是被流放到了安提戈涅岛（王子群岛中的一个岛）上的修道院。此后，西菲亚斯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自己的晚年。

◎瓦西里二世在格鲁吉亚（1是瓦西里二世，2是拜占庭皇家重骑兵掌旗官，3和4均为格鲁吉亚骑兵）

二、意大利的胜利

虽然西菲亚斯的悔悟让这次政变的损失减到了微乎其微的程度，但失去这样一员随自己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军，瓦西里二世还是倍感伤心。但他没时间感伤，他必须赶紧筹集各种资源支援意大利南部。因为就在他征服格鲁吉亚王国和亚美尼亚王国的同时，在意大利半岛方向，瓦西里二世所信任的年轻将领博雅尼斯，正在小伦巴第地区面对着其人生中最危险的战役。

◎瓦兰吉卫队兵模

1021年，瓦西里二世出征格鲁吉亚之际，博雅尼斯又展开了新的攻势。博雅尼斯不仅积极，还很聪明——他扶植了意大利卡普亚的潘多尔夫四世（意大利贵族中的“罗马派”）。博雅尼斯支持他进攻戴特斯（Dattus），戴特斯则是已经逃到教皇国的梅莱斯的姐夫。戴特斯的领地位于意大利的加利格里阿诺河，他被潘多夫四世击败后，竟然被绑在一个麻袋里扔进了大海。

1022年，就在瓦西里二世即将结束格鲁吉亚战争并将亚美尼亚收入囊中之际，意大利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亨利二世终于结束了与波兰那场未占到便宜的战争，腾出手来涉足意大利地区。这对神圣罗马帝国来说，也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拜占庭战神瓦西里二世的大军远在帝国东北角，根本无暇顾及帝国西南角的状况。

“召集我们的封臣！”亨利二世对这次战争进行了大规模动员，德意志骑士及他们的侍从军聚集在他的麾下，甚至各个教区的主教也配合他——特别是科隆大主教召集了庞大的朝圣者队伍加入军队。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亨利二世

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骑士与朝圣者，集结了比博雅尼斯和潘多尔夫四世强大得多的力量，准备给拜占庭军迎头痛击。神圣罗马帝国这次大规模全面反击，不但要彻底终结狂妄的巴西尔·博雅尼斯的北进，而且计划吞掉东罗马帝国在意大利南部的所有土地，摧毁其所有军队。

自从约翰一世促成两大“罗马”帝国的联姻后，双方一直很小心，避免发生成规模的冲突。现在，和平条约被打破，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两大罗马帝国的正面对决即将展开！

1022年，亨利二世集结了三路大军。第一路大军兵力最为庞大，由亨利二世亲自指挥，计划从亚得里亚海登上准备多时的舰队，进攻博雅尼斯建筑在巴里城前方的要塞忒洛亚。第二路以朝圣者队伍为主，由阿奎莱亚的主教率领，通过亚平宁与亨利二世的大军协同发起攻击。第三路大军则由科隆大主教率领，其中也有一批朝圣者，进攻亲拜占庭帝国潘多尔夫四世统治的卡普亚。

科隆大主教的队伍成功行军至伊特鲁里亚海岸后，对刚刚夺取了卡普亚的潘多尔夫四世进行围攻。经过短暂的战斗，潘多尔夫向科隆大主教投降，德国人用锁链锁着潘多尔夫去见亨利二世。卡普亚的领导者自然被换掉，四周地区转而向神圣罗马帝国表示效忠。

巴西尔·博雅尼斯布置潘多尔夫冲在最前方，就是因为预料到了会发生这种事，但看见“炮灰”竟然这么快被击败，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博雅尼斯明白，这是神圣罗马帝国预谋已久的一次全面进攻，而东罗马皇帝的主力军队还在从格鲁吉亚返回首都的路上，不可能对自己有任何支援。于是，他立即决定全军退守要塞忒洛亚。

也许是知道了瓦西里二世无法到达，德皇亨利有意等着科隆大主教的队伍，以便三路大军可以一齐对拜占庭忒洛亚要塞发起攻击。现在，三路浩浩荡荡的大军已经到达，庞大的军势貌似能轻易攻陷要塞，夺取这个要塞后，获得意大利南部首府巴里就易如反掌。

但久经阵战的博雅尼斯没有被铺天盖地的神圣罗马帝国大军吓破胆，这支一望无际的大军自有他们的问题。那些来自德国中部的骑士，“仅穿着一件老式链甲，而且这些链甲很多还是两侧开口而不是前后开口，说明很多德国骑士更适合步行作战，而非骑马作战”，这些德国骑士的头盔还是老式的星形盔，头盔既没有设计鼻罩，内部也没有链甲头巾包裹（这样就又少了一层防御），喉部也没有防御设计（这点很致命，同时代的拜占庭超重装骑兵有两三层链甲保护喉部）。同时，很多人没有腿甲，步兵与骑士的区别是，步兵“几乎完全缺乏护甲”。而神圣罗马帝国军中朝圣者的军事素养更加让人无法信赖，全是自备武器，组织也比较混乱。

相对于来自德国内地的士兵，亨利二世手中的意大利部队装备要好一些：“意大利骑士往往有一件长袖链甲，内衬一件薄棉甲（拜占庭重骑兵更喜欢棉甲外穿，一是易于脱卸，二是防御弓箭时效果更佳，三是便于加厚），而来自富有城镇的部分民兵步兵，往往锁甲与铁盔齐备。”

博雅尼斯手中的军队人数显然少得多，虽然这支军队没有精锐的拜占庭重骑兵（他们还在巴尔干和小亚细亚），但拥有东罗马本族步兵、精锐诺曼佣兵、瓦兰吉卫队分遣队，这三支部队的力量不可小觑。拜占庭重步兵的头盔内衬虽然不如本族骑兵的链甲头巾，但也有一层用布条固定的厚毛毡帽，他们身上还披着并不比德国骑士逊色的重型扎甲，四肢与腿部也有较为全面的护甲防护，且结阵作战训练有素。其次，博雅尼斯手中的诺曼佣兵则是他精心从诺曼人中挑选的，无论战斗与纪律都值得信赖。瓦兰吉卫队无须再介绍，武器至盔甲都最为精良，乃精锐中的精锐。

◎中世纪古画上的潘多尔夫四世

虽然在军队人数方面，拜占庭远少于神圣罗马帝国，但拥有更多精锐，更何况博雅尼斯还拥有忒洛亚要塞，这座完备的要塞将是博雅尼斯对抗亨利二世最有利的武器。对手虽然人数众多，但攻城器械和相关人员都无法与拜占庭军队比。

战斗的进程，也如博雅尼斯所想。在亨利二世的带领下，庞大的神圣罗马帝国军队向忒洛亚要塞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猛攻。潮水般的士兵们涌向忒洛亚要塞，但很快遭到要塞角楼箭雨的猛烈倾射而纷纷倒毙，登城的步兵也纷纷被拜占庭步兵击退，神圣罗马帝国军中简陋的攻城器械也无法对坚固的拜占庭要塞造成威胁。亨利二世不信他的大军竟然被这么少的敌人所阻滞，命令三路大军发起更猛烈的进攻，结果，更多的士兵阵亡于忒洛亚城下。

亨利二世企图围城，希望借此强迫博雅尼斯出城与他野战，以发挥己方军队的人数优势，但忒洛亚无论是水源与食物都相当充足。

时间渐渐成为围城大军的敌人，三路大军的补给渐渐告急，而忒洛亚城内早已齐备的粮草物资却使博雅尼斯与拜占庭守军胸有成竹。他们非常清楚，瓦西里二世的大军已结束与格鲁吉亚和亚美尼亚的战争回到了首都，援军一旦进入小伦巴第，战事对神圣罗马帝国就再无希望可言。

在忒洛亚城下折戟之后，亨利二世做出了艰难的决定——撤退。但对神圣罗马大军来说，厄运并未结束，也许是卫生系统或医疗工作的问题，伤痕累累的军队遭遇瘟疫，损失再次惨重。

亨利二世把失败的怒火发泄到了被铁链锁住的潘多夫四世头上，差点将他一剑劈成两截，在众多朝圣者的劝说下才留了他一条命。后来，潘多尔夫四世被押往德国地区。

有人欢喜有人愁，东罗马帝国这边，战功卓著的“帝国专属区首长”巴西尔·博雅尼斯已经达到军事生涯的最高峰。在1018年，他率瓦兰吉卫队围歼诺曼骑士精锐，1022年又大败神圣罗马皇帝亨利二世的三路大军，加上他还占着西西里岛的墨西拿港口，又厉兵秣马招募其他诺曼士兵为自己服务，作为瓦西里二世晚年最喜爱的将军，他为皇帝做好了大举西进的一切准备。

◎公元1000年左右的德国内地骑士 （1为德国骑士，2为洛塔林王朝步兵，3为维罗纳步兵）

拜占庭帝国下一个目标无疑是西西里岛，瓦西里二世和博雅尼斯的联手作战将彻底占领这个阿拉伯人占据多时的岛屿。此时，神圣罗马帝国的亨利二世皇帝已经退回境内舔伤口，不会有精力干扰拜占庭军队的任何行动了。

数十年来，帝国多条战线全部获胜——占领保加利亚全部地区，匈牙利人和罗斯人成为盟友，草原上的佩切涅格人也被约束着，格鲁吉亚现在完全是亲“罗马”的势力，亚美尼亚也并入帝国，至于东方的敌人法蒂玛王朝，正忙于继承人的内斗而自顾不暇。

◎拜占庭军中的瓦兰吉卫队和诺曼佣兵

西西里岛征伐结束后，拜占庭很可能会进军罗马。如果这一目标得到实现，数百年来第一次，真正掌握罗马和君士坦丁堡两座伟大城市的罗马帝国将重现。可以说，当时已经没有人能阻挡瓦西里二世进军的脚步了。

但其实有一件事可以阻止他——死亡！

三、战神的陨落

1025年冬，巴西尔·博雅尼斯还在继续招募诺曼佣兵扩充自己的兵力。他的积极很有道理，因为他已得到消息，皇帝要亲率大军与自己一起征服西西里岛！他正值壮年，在瓦西里二世的统领下，很可能成为马其顿王朝炙手可热的名将。但那一年，他收到了瓦西里二世的死讯。

习惯了瓦西里二世精力充沛、四处征战的人们忽略了一件事：皇帝已经68岁了。拜占庭第三代战神瓦西里二世，于公元1025年12月15日去世，他四处征战使得三代战神的征服者时代达到顶峰。皇帝留下了一个从亚美尼亚山脉至亚得里亚海、从幼发拉底河至多瑙河的庞大帝国。这位“军队之父”为这个庞大帝国留下的是无数强将和二十五万精锐的军队。在那个时代，一些国家认为极其昂贵的超重装骑兵，在拜占庭帝国甚至多得满足冲击楔形队后还能分出一些更换轻装战马或加入劫掠队。当时，拜占庭军队拥有世界上几乎最好、最完善的军事装备和战术，拜占庭帝国的“征服者时代”达到顶峰。

不仅如此，瓦西里二世还缓解了由于土地贵族权力集中引起的社会问题，加固了军区制度，使得东罗马帝国征服者时代前期的社会问题得以缓解。帝国不仅疆域庞大，而且国库充裕。有趣的是，瓦西里二世虽然长期征战，有时甚至三线作战，但总能取胜，并使国库保持充盈。1025年，东罗马帝国的国库存量是20万金镑，核算成帝国金币为1440万诺米西玛金币。但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一个古代中央集权帝国非常重要的事情：培养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培养继承人的事情非常重要，因为其愿望及其培养的新势力会引导帝国的发展方向。因此，他死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成为帝国极盛时期的转折点。

◎拜占庭铁甲圣骑兵

瓦西里二世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他的皇位自然被弟弟君士坦丁八世继承，虽然这位弟弟被加冕成帝国的共治皇帝已经半个世纪，也陪伴兄长度过了许多时光，但他之前从未染指皇权。

君士坦丁八世成为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领导者后，整天用国库的金币大搞酒席宴会，在君士坦丁堡举办一次次大型竞技活动，仿佛他们又回到了古罗马帝国的全盛时期。文人也纷纷崛起，瓦西里二世死后，文化出现了一个繁荣期。当然，巴西尔留下的财富很多，君士坦丁八世花不完，但帝国的发展方向发生了变化。实际上，他对帝国的破坏不是特别重，拜占庭帝国依然拥有强大的军队，而且各地的军事总督还在向外扩张。但值得注意的是，这时的中央政府已经不支持军事总督这么做了，只是没有大肆禁止而已，也许是因为军人的势力还很强大，中央政府培植用来压制他们的势力还需要时间。

瓦西里二世去世后，君士坦丁八世取消了博雅尼斯的作战计划，收复西西里岛的战役由此无限期搁置。君士坦丁八世像中奖一样得到了这么强大的国家，对他来说，帝国的土地与财富已足够满足他的个人享受，因此不愿意继续扩张，使军人的权力威望再度扩大。显然，他不是他的兄长，不是“军队之父”，他也没有能力控制扩张中的军队，因而不愿冒这个险。

巴西尔·博雅尼斯，作为能力超群的意大利“专属总督”，仍拥有那支分遣队。虽然他再也得不到中央的任何支持，但他仍在努力工作。他用自己的小军队，继续向北，重新向卡普亚进军，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1026年5月，博雅尼斯兵临那不勒斯。慑于他的威名，城市直接投降。但君士坦丁八世显然不愿意创造一个新“战神”，于是命令博雅尼斯停止行动，然后将他从意大利调走，给了一个虚职。

就这样，博雅尼斯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两个罗马”合二为一的梦想，也永远消失了。

而后，君士坦丁八世去世，他的女儿邹伊登上历史舞台。邹伊本人是没有统治能力的，但通过与她结婚而掌管帝国的代理人则改变了帝国的发展方向。1028年，邹伊与罗曼诺斯三世结婚，罗曼诺斯三世掌握了政权，是个重大转折点。瓦西里二世制定的重要政策在他的统治下完全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瓦西里二世在位时，官僚们不被信任，但能力极强、精力充沛的皇帝毫不担心，他用旺盛的精力与大量基层管理人员弥补了这一点。罗曼诺斯三世则相反，他大力提高官僚的地位，使首都官僚重新获得权力，从而逐步打击军队势力。因为在他看来，帝国的外部在瓦西里二世四面征服后已足够“安全”。对一个无法有效控制军队，又觉得外部安全的统治者来说，军队成了眼中钉。

◎巴西尔·博雅尼斯享有盛名的地方——忒洛亚要塞里的教堂

那位曾带领西部教导团横扫塞尔维亚的名将、巴尔干的二号人物君士坦丁·戴奥真尼斯突然于1029年被逮捕，罪名是“谋逆”。可怜的戴奥真尼斯被刺瞎，后来在别人的帮助下逃了出来，1032年又被抓住。最后，他不忍受辱，在狱中自杀。

同期，那位角斗无敌、空手制服保加利亚大将的戴芬诺姆斯也被逮捕，罪名是“与戴奥真尼斯合谋反对罗曼诺斯三世”。在君士坦丁堡，他遭受痛打、游行后被流放，但不管怎么说，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当然，军事生涯也至此结束。

自此，瓦西里二世留下的名将死的死，撤的撤，流放的流放。但罗曼诺斯三世的“打击”并不仅限于此，他还全面废弃了瓦西里二世保护农兵的制度，所有保护农兵的法令几乎全被撤销。这样，中期被遏制的土地兼并又开始进行，“自罗曼诺斯一世至瓦西里二世的中央政府一直设法建立阻止大土地贵族鲸吞小农土地的壁垒，现在已被完全打破”。农兵们的逐渐衰败既破坏了经济基础，也摧毁了东罗马帝国的军事潜力。

后来，皇后邹伊和罗曼诺斯矛盾升级，后者被杀，邹伊的新情人米哈伊尔四世即位，继续推行类似政策，拜占庭逐渐衰落。

◎壁画上的邹伊

瓦西里二世这样享有极高军事声望的帝王，他的目标就是征服征服再征服，为帝国掠夺更多的资源充实国库，扩大帝国的土地，特别是对意大利的征服。因为获取并不遥远的罗马城即可让他获得整个拜占庭历史乃至罗马帝国历史的最高声望。

他本身就是军队的最高统帅，只要他能继续保持军事胜利，就能控制住这支庞大的军队。事实上，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也确实不想停下来。当然，他并不能预知自己的死亡，所以，他在1025年死之前还准备集结大军和博雅尼斯一起攻取西西里岛。除此以外，他的军事胜利还能满足军人的利益，掠夺的资源和土地也可以用来保护小农政策，从而使基层民众、农兵更拥护他。所以，他既然能够控制住军队，自然就会重用军人，不怕分给小农们大量土地。这是由他个人的声望决定的。

反观他的继承者们，代表土地贵族和官僚的继承者们，并非完全是他们卑劣的品行造成了帝国崩溃，他们的作为，也仅是为眼下的切实利益服务而已。古代中央集权国家的大部分统治者，如果没有控制大军和将领的能力，自然不愿意继续扩张，如果认为周遭环境足够安全，自然会想方设法削弱军队。因为对不愿扩张的帝国来说，军队的存在已成为中央政府的威胁。

继承者们不遗余力打击瓦西里二世留下来的将领，不遗余力破坏前者保护的军区制度，因为这既满足了他们的政治利益 [2] ，也满足了他们的经济利益。

这时，肯定有人会问，如果有一天敌人入侵帝国怎么办？这些人的利益不是有被摧毁的危险么？难道他们没考虑过？

◎罗曼诺斯三世被杀死在浴缸里

首先，后来的统治者不会去想这个“有一天”，他们只计较眼前的利益：打击军队、破坏小农军役制度、吞并大量土地带来的好处。

其次，即使无力统率军队的皇帝考虑过这个“有一天”，军队削弱到哪种程度才能使国家既无内乱，又无外患，也是一个问题。这个程度怎么量化？没人拿得出这种报表。

最后，古代的统治者没有现代的高科技获取各种信息，无法知道他们视线外的变化。也许他们认为，这支被极大削弱的军队还能保护帝国。在西方，西西里岛阿拉伯人被清除后诺曼人崛起了；在北方，罗斯人已不住能阻挡佩切涅格人和库曼人的南下；在东方，阿拉伯势力正被突厥人压制着——这些敌人及其形成的威胁，是他们不能预料的。

既然如此，军官们为何不结成同盟推翻官僚统治？

这个问题很好，可军队造反，听谁的？谁都不想听别人的。如果谁当出头鸟，定会被群起而攻之。看看之前“轻骑兵大师”斯科莱鲁的下场就知道了。

军人成为国家领导人，只有在其拥有空前的威望，特定的环境下才可能成功，比如尼基夫鲁斯二世上位。但瓦西里二世留下的将领大都地位差不多，比如博雅尼斯、戴奥真尼斯或是戴芬诺姆斯（如果继续发动征服战争，这种状况是非常有益的），这就让联合起来的官僚有了可乘之机。

四、帝国军事的崩溃

既然沿着这方向发展，有些事情也就必然会发生。当时，各军区随着农兵的衰落、将领被杀戮或流放，实力已大为下降。同时，税收的提高又引发了巴尔干半岛斯拉夫民众的大规模起义。除此以外，一些之前承认帝国宗主权的君主也开始反对帝国。

帝国的皇帝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军队进一步被瓦解，之前被人忽视的外部安全严峻起来。1048年，来自北方的游牧民族佩切涅格人大规模渡过了多瑙河。

10—11世纪中期之前，佩切涅格人作为色雷斯平原北部、南俄草原上的一支游牧民族，擅长轻弓骑兵战术，但一直被强大的拜占庭帝国压制着。有时候被当作拜占庭军队的仆从军，有时候又出于利益帮助拜占庭帝国的敌人。但无论如何，始终都不是一支重要力量。

◎佩切涅格人

现在，情况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帝国的衰落促使他们崛起。无法依赖军区的拜占庭中央政府，根本无力抵御这些在边界洗劫的掠夺者。显然，帝国也没有做好准备抵御这些渡过多瑙河的匪帮。970年第二代战神约翰一世在位时，皇帝派遣“轻骑兵大师”斯科莱鲁以55人伤亡的代价轻易打败入侵的佩切涅格人，阵斩数千人。1018年，第三代战神瓦西里二世在位时，保加利亚人曾向佩切涅格人求救，被拜占庭皇帝一封威胁书信吓得停止了一切军事行动。显然，外交是建立在实力上的。

这时，拜占庭不得不大规模雇佣各种雇佣军，包括佩切涅格人。开始，很多官僚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计划，因为佩切涅格人驻扎在北方，可以巡逻帝国的边境或是服役。但这些佣兵逐步扩大给政府的财政造成了严峻的负担，而且不易控制，他们时常加入匪帮，使得北方农村不得安宁。几次镇压失败后，拜占庭政府最终被迫馈赠礼物来收买他们，以换取暂时的和平，随后竟赐佩切涅格人可汗土地和朝廷的贵族头衔。佣兵成了饮鸩止渴的毒酒，军队崩溃成了迟早的问题。

擅长保养的拜占庭皇后邹伊结了一次又一次婚，每次的对象都是官僚，她最后一任丈夫君士坦丁九世于1055年去世时，她自己也濒临死亡了，所指定的皇帝依然是官僚——米哈伊尔六世。米哈伊尔六世依然坚定地执行打击军队和军区制的政策。他刚即位，就解散了军事贵族伊萨克·科穆宁的军团。

曼努埃尔·阿瑞历克斯，在帮助年轻的瓦西里二世面对“轻骑兵大师”斯科莱鲁反叛时，成功地守住了尼西亚。他的兄弟就是瓦西里二世麾下在亚美尼亚地区成功驱逐突厥人的尼基夫鲁斯·科穆宁。曼努埃尔·阿瑞历克斯的儿子就是上面所说的伊萨克·科穆宁。而1080年后，科穆宁王朝最著名的“复兴三名皇”中的第一皇，阿历克塞一世，就是伊萨克·科穆宁的儿子。

瓦西里二世留下的军事贵族绝大部分已经被后来的几任官僚铲除干净，当年的小字辈军事贵族科穆宁家族已是军队中能发出最强力量的反对声音。伊萨克·科穆宁对米哈伊尔六世解散他的军团，当然是猛烈抗争，曾于1057年联合其他军人让米哈伊尔六世下台。但好景不长，官僚的实力已过于强大，伊萨克·科穆宁被迫于1059年隐退。

外部敌人当然不会忽视拜占庭帝国被大大削弱的机会，1059年，取代阿拉伯人占领西西里岛的西欧诺曼人在其首领“征服者”罗伯特·吉斯卡特的率领下，猛攻拜占庭帝国统治的南意大利，并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原先对帝国俯首帖耳的匈牙利人也发动入侵，占领了多瑙河上的重要要塞贝尔格莱德。

此外，之前被尼基夫鲁斯·科穆宁轻易驱逐的东方突厥人，在帝国军队被削弱的情况下也发动了进攻。突厥人的攻击最为致命，他们在其凶猛的领导人“狮剑”阿尔普·亚尔斯兰的带领下，重新攻入亚美尼亚。1065年，突厥人夺取了安尼，把奇里乞亚地区几乎变成一片焦土。

1068年1月1日，曾在狱中屈死的已故名将君士坦丁·戴奥真尼斯的儿子罗曼诺斯四世娶了当时的皇后，登上了皇位。他是一个勇敢的将军，但他的军队已无法倒转乾坤，恢复“征服者时代”那支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精锐之师。战神的时代早已结束。

1071年，罗曼诺斯四世率领集结起来的一支庞大拜占庭军队，在曼西克特迎战亚尔斯兰的突厥塞尔柱军队。“军区军队”及“中央军”都今非昔比，整个军队队列中充斥了大量的外族雇佣军。曼西克特会战时，军区军队在八任政府官僚的打击下已极其衰弱，早已没了成建制的具装铁甲圣骑兵。唯一拥有成建制铁甲圣骑兵的是罗曼诺斯的中央军帝国卫队，但其人数与约翰一世或瓦西里二世时代相比，大为下降。瓦西里二世时代的中央军教导团重骑兵仅为四支近卫骑兵的其中一支，却可以提供4000名以上的铁甲圣骑兵。而史料记载，罗曼诺斯这次参战的近卫铁甲圣骑兵仅2000人左右。尽管如此，皇帝也得依靠他们。

◎拜占庭重骑兵（左）与诺曼骑士（右）在搏斗

阿尔普·亚尔斯兰的突厥塞尔柱军队和以往被瓦西里二世驱逐的突厥军队，除了规模更庞大以外，作战方式并没有太大不同，仍然是典型的轻型弓骑兵战术——“射击并跑开”。数量较少的精锐重型骑兵，诸如苏丹的奴隶卫队“古拉姆骑兵”或是东方突厥贵族“阿斯卡瑞骑兵”，作为关键时刻的突击力量。因此，亚尔斯兰在正面战场对打赢享有“军队之花”美誉的拜占庭军队并没有信心，他甚至做好了阵亡的准备。面对已徒有其表的拜占庭军队时，他没有想到的是，命运将送他一份大礼。

战斗开始后，亚尔斯兰的弓骑兵向拜占庭军队扑来，如往常一样倾射箭雨。这并不出乎拜占庭军队的预料。拜占庭战神时代，拜占庭军队对游牧骑射手有非常成熟的战术——使用东罗马步兵弓箭手与骑射手的箭雨驱离游牧骑射手，普通的中型重骑兵则快速接近敌军骑兵，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如果敌方有重型骑兵或超重装骑兵，就由最精锐的拜占庭铁甲圣骑兵出击。有些将军的作战报告还曾指出，对付敌军最快的贝都因骑兵，除了用弓箭手外，还可以用两支骑兵部队协同追击，然后将其击溃。

◎1. 突厥鼓手　2. 土库曼骑兵军官　3. 突厥古拉姆重骑兵

但此时此刻，拜占庭军队面对突厥骑射手的场面则完全调转，步兵弓箭手质量和数量的下降严重影响了对射能力，不但没有驱散塞尔柱骑兵，火力反而被对方压制。无奈之下，罗曼诺斯四世命令军区骑兵出击，希望能获得以往那样的胜利，但早已今非昔比的军区骑兵“没有遭到多大伤亡就退了回来，称无法攻击”。最后，是拜占庭的重步兵方阵冒着箭雨、顶着盾阵将突厥主力军逼出了营地。

其实，直到这个时候，亚尔斯兰对从正面战场击败罗曼诺斯依然没有太大把握。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塞尔柱人虽然重创了拜占庭军队的军区骑兵，但也无法吃掉中央军主力均在的拜占庭军队；拜占庭军队也没有办法逼迫突厥骑兵进行肉搏。再三考虑后，罗曼诺斯四世命令全军撤回驻地。拜占庭军队即使衰落到这个程度，其战斗力依然让亚尔斯兰不可小觑。不幸的是，罗曼诺斯四世的重要将领杜卡斯发动的叛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拜占庭军队陷入一片混乱，塞尔柱人趁机铺天盖地围了上去。曾经辉煌的军区部队在混乱中溃败，将皇帝与数千名皇家卫队、禁军丢在了突厥人的大包围圈中。最终，这些曾经骄傲的超重装骑兵及来自北欧的瓦兰吉禁军被全部围歼，皇帝重伤被俘。有趣的是，根据土耳其史料，曼西克特会战突厥人的总伤亡人数竟然大于拜占庭人。加之塞尔柱人之前根本没有什么伤亡——因为东罗马军区骑兵根本没能接近塞尔柱弓骑兵，重步兵也只是将他们从营地赶走——也就是说，塞尔柱人巨大的伤亡是在围歼拜占庭帝国卫队和禁军时。

拜占庭军中战斗最英勇的是皇帝身边的铁甲圣骑兵和瓦兰吉卫队。瓦兰吉卫队大约有2000人（与瓦西里二世在世时的人数相比，打了大折扣），他们和一些坚持战斗的佣兵，造成了塞尔柱人巨大的伤亡。拜占庭铁甲圣骑兵被全歼，有无俘虏没有记载。根据史料，瓦兰吉卫队全部士兵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曼西克特会战中，拜占庭军区骑兵不敌突厥弓骑兵的箭雨。

显然，战争并不以损失人数多少定胜负。亚尔斯兰的精锐部队“古拉姆近卫军”或“阿斯卡瑞贵族骑兵”都没有建制损失，而东罗马军队唯一依仗的帝国卫队和禁军则全军覆没。衰落到谷底的军区部队无法依靠，佣兵们战败后又另投明主，小亚细亚的命运已无法逆转了。

◎曼西克特会战中最后一刻：瓦兰吉卫队与皇家近卫骑兵保卫皇帝。

◎科穆宁时代的瓦兰吉卫队和拜占庭骑兵艰难地抵挡敌军的攻击。

1071年8月19日，成为拜占庭无法忘记的日子。罗曼诺斯四世努力拼凑的拜占庭军队在凡湖附近的亚美尼亚重镇——曼西克特，遭到突厥军队的毁灭性打击，皇帝被俘。经数十年“大清洗”残留下来的精锐帝国卫队和瓦兰吉卫队，在战役中一扫而空。同时，来自西方的诺曼人也攻入帝国。

拜占庭战神竞技场的时代结束了。

又过了十年，1081年4月4日，瓦西里二世提拔起来的科穆宁家族的第三代军人——阿历克塞·科穆宁，在内忧外患之际登上了皇位。他的叔公于1022年在亚美尼亚地区轻松驱逐突厥人时，可能从未想过这些不起眼的敌人六十年后会成为他孙辈的强敌。

从此，科穆宁王朝三位皇帝就开始了复兴帝国的艰难过程。